“我单独去一趟。”就听伏羲慢慢说完了后半句。
阿兮用力一拍脑门,她就知道!
还不等她消化完心里的惊涛骇浪,伏羲又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等等,不是说单独的嘛……我也要去?”
“你是我的契者,我们本就是一体。”那张永远不怒自威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一抹带点轻嘲的笑意,“阿兮,你离开家太久了,忘记了很多我教给你的事——你最好快点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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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乐土的屏障前。
如果上苍睁开那无情的双眼向下凝望,便会看到这样一片人间:密密麻麻的人成群地站着,仿佛楔入大地的钉子,受过一通乱锤,被锤弯了、断了、血锈斑斑。未凝固的血与肉浸透了龟裂的土壤,铺成了他们的来时路。
庇护所的人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给自己讨一个说法,为什么他们会被蒙蔽,会被抛弃?为什么乐土能永远高高在上、纯净无暇,不用俯身迁就他们这些烂泥?
这不公平。
地上已无出路,所以他们要向上爬,若是无法爬到高处,那就用沾满污泥的手来玷污这片净土,将飞鸟的羽毛扯断,一同在泥潭里打滚。
谁也别想逃出这片地狱!
谁都没有料想到局面会失控到这种地步,然而他们有这么多人,这么多愤怒的心和拳头,失控早已是必然。
一切都乱了,谁也说不清是谁先朝着乐土的屏障展开攻击,紧接着是欢呼和大吼,神契者们都被簇拥上前,更多的攻击冲向了屏障。
砰——砰——砰——!
屏障纹丝不动,然而大地在摇撼,热血在沸腾!
乐土没有坐以待毙,反击很快到来,第一个人被杀死了,复仇女神便露出了狞笑,在空中洒下了仇恨,烧得他们眼睛通红。他们也开始杀人,绞肉机一样,乐土的士兵敢踏出屏障一步,就要把他毫不留情地绞碎!
明明混沌爆发还没有超过十年,庇护所和乐土的建立更是只有五六年,然而他们似乎已经变成了无法交流的两个人种,甚至两个不同的物种,好像有世代仇恨一般碰面就亮起了獠牙。
乐土的士兵非常强大,尽管他们只派出了不到百人的部队,但每一个都是神契者,大多躲在屏障后面放冷枪。他们的能力都十分诡异恐怖,有一个死灵法师,豢养着几只巨大的骨龙,在人群上空飞,喷吐死亡的灰色火焰,被烧到的人就成了亡灵,忽然扑咬向周围的人……
还有那个释放“苦痛”的女人,她的琴音回荡,让痛苦在人群中肆虐蔓延,关节的碰撞、牙齿的咬合、内脏的摩擦……这些平时根本就不会为身体察觉的微小痛感,都在琴音中放大了无数倍。他们痛得在地上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混合着琴声直干云霄……
见识了如此的恐怖,大部分从未上过战场的庇护所人都吓破了胆,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不过他们中见过大场面的清理者也不少,还是有相当部分的人留下来负隅顽抗——毕竟逃回了庇护所,也没什么希望可言。
正在局面焦灼之时,乐土那边忽然就起了变化。上百个神契者忽然都停了手,退回了战线之后。
庇护所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还没取得优势,可是对面居然先怂了?!
一声欢呼就要冲破喉咙,然而这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从乐土的屏障之后,竟然一前一后走出来了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高大的男性,挺拔魁梧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深邃浓黑的眉眼,叫人一眼就不会认错,更何况祂身上还散发着古神的威严!
“伏羲!”人们下意识地喊出了祂的名讳,带着深深的敬畏。
在庇护所和乐土还有交流的那段时间,伏羲那张脸是经常出现在电视媒体上的,曾给人类带来过无限美好的希望。那时候沈君乔教授还活着,他说伏羲是人类的朋友,是能带着人类对抗混沌的大神……
此刻祂出现在这里,他们究竟该感到庆幸,亦或是恐惧?
走在伏羲后面的,是一个同样高挑的女人,一头有光泽的栗色长卷发,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此刻却带着菜色。
他们就这样,赤手空拳地走出了屏障,跨过尸体和血河,走到了战线的最前端。
没有人敢动手,甚至没有人敢呼吸,空气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乌鸦嘶哑的叫声在高天之上盘旋。
“我不明白。”阿兮先开了口,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她转头看向伏羲,紧咬牙关道,“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但你已经看到了。”伏羲的目光略带悲悯,“这所有的‘因’。”
是的,她看到了,这片疮痍的土地上,到处开满了“因”的花朵,黑色的曼陀罗是“恐惧”,水晶兰是“悲痛”,山茶是“哀悼”,曼珠沙华是“死亡”。这所有的因之花,密密麻麻地绽开,可是凭她的能力,还看不透这一切的“果”会是如何。
正在这时,伏羲出手了——事实上,可能也只有阿兮能看明白祂在做什么,其他人甚至连理解祂的行为都做不到。
祂伸手,摘下了一朵曼陀罗花,那是“恐惧”。
祂拈花于指间,就如同侍弄祂的菜园一般小心,指尖轻轻摩挲黑色的花瓣,曼陀罗花便在祂的手心迅速盛开,开到了极致之后便很快衰败。
紧接着这朵花便在祂的手心里结出了一个“果”来。那是一个长满尖刺的绿色的果子,熟到快要绽出浓白的浆液。它叫花枝沉甸甸地低下头,熟透的香气逸散开来。
伏羲抬手,将那颗果实掷到了人群中。
阿兮的呼吸一窒,霎那间她什么都想明白了——伏羲这是在强行催熟一段因果!
众人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股森然寒意却如滔天巨浪般莫名袭来,将他们彻底淹没于无尽的惊惧之中。
好可怕、好恐怖、会痛、会死、会受尽折磨……离开这里、跑、立刻逃命!快,一定要快!快跑!
那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就好像惧怕黑暗和毒蛇一样,每一个细胞都战栗起来,最勇猛的战士都开始腿软,可仍要连滚带爬地扭头就跑。
数百万宁死不屈的庇护所人,竟然在一瞬之间溃不成军,逃跑的人群浩浩荡荡、甚嚣尘上,就好像草原上奔袭的角马群,身后有狮子的幽灵在追。
由“恐惧”这个“因”结出的“果”,是“溃逃”。
阿兮也在发抖,但完全是气的,她怒不可遏地摇晃着伏羲的身躯,“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对不对?!让乐土派出最凶恶的神契者,杀死一批人,种下恐惧的‘因’,好方便你出手,催成你想要的这个‘果’!”
所以伏羲才来得这样慢,这是在等前人散布完恐惧,祂好来收割呢!
“这是我看到的无数条因果里,对双方最有利的解决办法。”伏羲没有否认,“死最少的人,付出最少的代价,达成最完美的结局……唔。”
阿兮实在怒不可遏,不等祂说完,就捏紧拳头一拳砸向祂胸口——那肌肉简直就像石头一样硬。伏羲晃也没晃一下,倒是她被震得虎口酸麻,后退了一步。
那双浓黑的眼眸,就这样带着些许好笑,低头看向这个不服输的女人,祂的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