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塑料纸攥进手里,细细地揉,眼底阴影晃动。 安迪亚以为沈贴贴会继续解释,但是他没有。 “我帮你问问看附近学校的老师,但本科生进课题组一般也只是苦力……”沈贴贴想让学生放宽心,逞强打趣道,“就算是论文的五六七作,也总比没有强嘛。” 他重新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 “咔啦——” 空易拉罐掉在水泥地上,弹了几下,滚到台阶前。 林果从录音棚里出来,走下阶梯,弯腰拾起易拉罐,丢进垃圾桶。 “你躲在这儿干嘛呢。”她说。 月明星稀的夜晚,伶仃一盏路灯吊着澄黄的圆晕。 宋以桥坐在街边长椅上,身边摆了一排空掉的黑咖啡易拉罐。 他扎着马尾,黑衣黑裤,肩头披了一件朴素的薄羽绒服,也不知道是哪个乐手的外套。他们这两天太忙了,连衣服都随手拿来穿。 “透透气。时间到了?”宋以桥下巴泛着青茬,形容疲倦,双眼却目光奕奕。他等下还要去盯着弦乐团排练。 “没到没到,你再歇会儿。” 林果穿越狭窄的柏油马路,隔着易拉罐,坐在长椅的另一端。 夜深人静,灯火朦胧。 他们隔着马路和窗帘,眺望录音棚内攒动的模糊人影。 “以桥,如果那首曲子很难搞的话,就算了吧。”林果指的是她非要把三首歌揉成一首的那曲。 宋以桥平淡回应:“我以为我们的模式是,你负责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丢给我让我解决。” “别、别说这么直接嘛……”林果汗颜。 宋以桥喝完手里的最后一口咖啡,目视前方,比起安慰更像陈述:“所以这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空空荡荡的马路上蹿过一只野猫。 “以桥,谢谢你来帮我。”林果轻轻地说,“我本来想过要不最后一张专辑自己做了吧,但我确实没什么发行资源,也没有那么多朋友。” “嗯。” 宋以桥抓起刚喝空的易拉罐,瞄了瞄,扬手往马路对面一扔—— 正中垃圾桶。 林果瞥了他一眼,恍然回想起宋以桥高中的时候也是爱打篮球的,除了会十几样乐器之外,跟同龄男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幼稚不幼稚。”林果嘟囔。 宋以桥偏过头。 “我说我,我幼稚,好吧。” 林果不顾形象地瘫在座位上,仰望漆黑夜空中的那一弯月牙。她觉得黑色白色都蛮没劲的,决心找点事。 林果打挺,站起来,夜风吹开她粉色的平刘海,露出额头。 “不是我吹,但凡我脾气好一点,嘴巴能甜一点,别老瞧不起别人,我决不止混到这个地步。” 她叉着腰问宋以桥:“要是放到以前,我肯定先跟唱片公司吵一顿,之后怎么样再说吧,对吧?” 宋以桥:“嗯。” “但在你没来之前,我甚至是想要妥协的。” 林果垂头丧气地坐回去:“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想,30岁就30岁,等我混出名了,我想怎么样还不是我说了算,我妈能拿我怎么办?本来以为八年太短……” 她不甘心地偷宋以桥的易拉罐,胡乱往马路对面一扔,还真被她给扔进去了。 “Yes!”林果兴奋的表情转瞬间凉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后来发现八年太长了。” 她平时讲话时声音沙沙的,没人能想到她唱高音时的音色有那么清亮,带着一股劲,直冲人天灵盖。 林果音域很宽,是天生的Vocal。现在她说完了。 宋以桥是林果忠实的听众,沉默着,在歌曲最后发表了感言:“你有很多野蛮的想法,让我做起来很棘手。” 林果:“你骂我啊?” “是在夸你。”宋以桥笑了笑,“我觉得听众需要一些新东西,就像现代音乐总是在试图打破原有的和声结构,虽然听上去很乱,但它们确实是美的。” “这还差不多。”林果撇了撇嘴角,按亮手机看时间,有什么东西从她脑内噼啪而过。 林果狗腿、讨好:“宋漂亮,我跟你说件事儿啊,你别生气。” “嗯?” “就……沈老师……” 宋以桥拿易拉罐的手微微一顿。 林果一咬牙一蹬腿:“我前几天接他视频电话的时候嘴滑了,说你以前有几个在工作中认识的前任。”她神色犹疑,“沈老师有没有不开心啊?” “没有。” “我帮你解释解释?其实也就那么几个,而且都没谈多久,谁三十多岁了还没个前任啊!”林果只管说实话,“我还奇怪呢,怎么被追的是你,被甩的也是你。” 宋以桥挥臂,易拉罐“哐啷”进垃圾桶。 林果端详着宋以桥的表情,八卦地问:“诶,你以前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感觉你也没多喜欢他们啊。” “能在一起的肯定是有好感的,”宋以桥肩膀沉了下来,颇感无奈道,“我又不是渣男。” 林果表示怀疑:“那他们干嘛甩了你。” 宋以桥低头把弄最后一个易拉罐,指尖的茧刮着锋利的罐口。他感受到一种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钝痛,可手指表面看上去毫发无伤。 过了半晌,他说:“不合适。” 林果半信半疑,但宋以桥说的是实话。 宋以桥是大家眼里的完美情人。 他记得在所有的节日送出礼物,从不和对方吵架,愿意抽时间陪伴对方却不需要对方陪伴自己。 他好像是无私的,没有控制欲的,镇定到让对方觉得难堪。然后所有的浪漫都跟五彩纸屑那样随风而去了,精美的礼物和冰冷的标价牌分不出区别。 “那沈老师呢?”林果问,“你喜欢沈老师吗?” “喜欢的。”宋以桥不假思索地说。 他抬臂,易拉罐脱手而出,划出一个弧度,擦过垃圾桶跌在地上,砸出一声脆而空的响。 宋以桥起身,朝马路对面迈去。 没有人会不喜欢沈老师。他想,连莫扎特都喜欢他。 莫扎特向来是一只特别聪明的猫,知道谁对他好,谁又是别有所图。 宋以桥读本科的时候经济不宽裕,但对莫扎特一直很纵容。莫扎特幼猫时期被格雷格惯坏了,不爱吃主食,宋以桥就想着法子哄它吃。 莫扎特不喜欢他,宋以桥依旧把它照顾得很好,仿佛要证明这个世界上存在不寻求回报的爱。 宋以桥有时候会想沈贴贴是不是也对他抱有好感,但他又觉得沈贴贴是对所有人都很真诚的。 沈贴贴像宇宙里独自燃烧几十亿年的太阳,温暖而明亮,只是凑巧照在了宋以桥身上。 宋以桥把易拉罐扔回垃圾桶,走进录音棚。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