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秦王府一半灯火通明,嬉笑声阵阵。一半黑暗安静,隐约的灯火,在窗棂上摇晃。 秦王妃枯坐在软塌上,脸色苍白,左眼充血,右手小指肿得透亮。 随嬷嬷轻手轻脚进屋,觑着秦王妃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轻声道:“珩哥儿已经睡沉了?,岚姐儿吵了?一会,乳母喂过?奶,也已经睡了?过?去。” 珩哥儿醒了?过?来,只说话口齿已经模糊,吐字不清。 秦王妃无数次求菩萨,只要珩哥儿能醒过?来,能活着就好,她已经不抱怨。 如今看来,珩哥儿变成这样,反而能护住他的性命。 随嬷嬷见秦王妃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她嘴皮张了?张,却什么都不敢说出口。 贵妃娘娘薨逝,秦王在前院与?姬妾饮酒作乐,这是在替秦王府招祸。 周王被立为太子,秦王除了?造反,已经没了?继位的可能。 树倒猢狲散,两兄弟曾如生死仇敌,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无人能劝秦王,他如今彻底疯了?,醉酒后更是六亲不认,要不是护卫拼死拦住,秦王妃估计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上。 窗棂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随嬷嬷惊了?跳,忙问道:“谁?” 无人回答,随嬷嬷赶紧奔到窗棂边,打开了?一小条缝,朝外看去。 文素素立在窗棂下,朝她颔首,“随嬷嬷,是我。” 随嬷嬷跟见了?鬼一样,转动僵硬的头看向秦王妃。秦王妃也听到了?,她呆了?片刻,然后抬手猛地?捂住了?脸。小指被扯着剧痛,她无力地?垂下手:“让她进来。” 她的样子,下场,无需掩饰,掩饰不住。 随嬷嬷起身朝外走?去,文素素很快进了?暖阁,借着微光瞧着她,道:“果真?如此。” “你千辛万苦进来,就是为了?来看我的笑话?”秦王妃木然道。 “不算辛苦,王府建造有规制,你的院子在中轴线上。前院很热闹,府里的仆从下人应当都去瞧热闹了?。”文素素在秦王妃身边坐下来,对紧张不安的随嬷嬷道:“我同?王妃说几句话就走?。” 秦王妃对随嬷嬷点头,“她不会害我,我都这样了?,何苦深夜上门?来动手。” 随嬷嬷一步三?回头到门?口去守着了?,文素素赞道:“王妃都这般了?,反应还是很快,真?是聪明人。” 秦王妃死死盯着文素素,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文素素认真?地?道:“我来劝你别死。” 秦王妃心中悲痛,不甘,愤怒,茫然,各种情绪交错。 等齐重渊登基之后,秦王肯定活不了?。她是妇道人家,齐重渊为了?以示天子仁慈,会让她苟活下去。 这些?年的忍辱负重,所?为的便是无上权势。 曾经在脚下的通途,一下变成了?天堑。秦王妃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只余一具驱壳。那些?伤,痛。她都浑不在意了?。 她是想死,无数次想要与?福王妃那样,与?秦王同?归于尽。 可是,她有孩子,她做不到福王妃那样干脆。 秦王妃嘲讽地?道:“你还真?是,我死不死与?你有何干?你一个外室,连殷贵妃薨了?,你都没资格去哭灵,还不赶紧去替自己谋划,却跑来对我说这些?胡话。” 文素素面?不改色地?道:“我应当很快就不是外室了?。” 秦王妃神色讥讽,想要说些?什么,一下定在了?那里。 齐重渊平庸,圣上眼里只有江山社稷,他为了?平衡,殷贵妃已薨逝,就剩下太子妃一家独大?。没有根基的文素素,就是最好牵制太子妃的势力。 文素素将秦王妃的反应瞧在眼里,笑吟吟道:“所?以,我来劝你别死,反正你忍了?这么多?年,再多?忍一忍,以后跟着我干,如何?” 第一百零一章 夜空中星星闪烁, 在漆黑的天幕中,泛出?微弱的光芒。 自幼时,秦王妃便喜欢仰望星空, 她斥退了随嬷嬷丫鬟们, 靠在躺椅上望着天际,任凉风吹拂。 那时徐士箴掌管徐氏的铺子, 志大才疏的他, 每天宴请吃酒, 交了一堆酒肉朋友。 隔上一段时日,家?中便要添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姨娘。阿娘是普通寻常的后宅妇人?,以夫为天, 她偶尔偷偷哭,对着徐士箴,她照样得?笑脸相迎嘘寒问暖。 秦王妃那时暗暗发誓, 她不能做阿娘那样的女子。她拼命努力,抓住时机崭露头角。一跃嫁入了皇家?。 到头来,秦王妃发现,其实她走的路,与阿娘一模一样。 甚至, 还不如阿娘。她浑身是伤,只余下苟延残喘。 文?素素问她:“你可清楚,为何?你明明有?能力,有?本事, 有?才华,你始终被困在笼子里。以前是一个小笼子, 现在是一个更华丽的笼子。铺满锦绣的路,踏上去却是如行走在瘴气中?” 因为这?不是她们该做的事啊! 因为不知谁定的规矩, 男主外女主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只能顺从,跟从啊! 秦王妃听得?都想发笑,文?素素也笑,她极少笑,秦王妃没见过。上次见到她,她不大说话,一直在聆听,偶尔沉思,那张脸始终清冷平静。 这?一笑,秦王妃看得?有?些呆怔,文?素素五官生得?柔媚,这?一笑,让秦王妃忘记了她的长相,想到在桑园塔上,曾见过秋日疏朗的天际。 “你不甘心??哦,你甘不甘心?都已无?用,你别?无?选择。” “别?生气,我不是来落井下石。以后,我可能也会落到如你一样的境地?,但至少,我现在还有?路可走。” “我在驱除瘴气,你要不要来?” 来不来? 秦王妃心?里一清二楚,文?素素与她是一路人?,野心?勃勃,并不是要真正救她,而是要用她。 如果是为了救她,秦王妃反而看不起文?素素。心?软善良是品行高贵,成?大事者,帝王将相从不是以德服人?。 秦王妃问她:“你不怕死?” 文?素素笑了,“神经病,谁想死。所以我尽量不死,让别?人?死。” 这?就够了,让别?人?死,好过自己死。 前院的丝乐管弦隐隐传来,星空依旧。 秦王妃捞起身旁的酒坛,酒水倾泻,她仰头痛饮,将酒坛投掷在地?,豪迈地?拭去酒渍与泪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醉过无?数次,却从无?做过清梦。以后,她不会再醉了。 “随嬷嬷。”秦王妃喊。 随嬷嬷从耳房中小跑着上前,望着秦王妃浑身泛发出?来的生机,不由得?湿了眼眶。 秦王妃吩咐道:“收拾一下院子,将喜气的张贴都揭掉。准备孝服,虽不能出?去,礼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