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对不起出口之后,滞涩在后头的话便好出口了,段灵耀又哭又笑,他在嘲笑自己,原来自己也有这般狼狈不堪的时候:“谨哥哥,你说不了解我,说没法跟我交心,好,我现在什么都告诉你,我求求你,别走。” 他缓慢地抬起脚步,向前走了一步:“我知道,我以前对你确实算不上很好,不怪你不信我。可是谨哥哥,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你之前问我,到底为什么总是那么嘴硬,我现在就告诉你,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亲生的母亲,觉得我害死她两个好儿子,在我回家后从没对我笑过一次!因为我亲生的父亲,往家里寄了二十九封信,没有提过我一个字!因为我的好祖母,亲口提议把我送进宫里养,而我的大嫂每日虚与委蛇,就怕我杀掉她两个孩子!他们所有人,全都认为我不配,他们惧怕我憎恶我,也瞧不起我!还因为……因为我怕。” 从来没有被真正包容过的人,暗地里再脆弱,到了人前也总会习惯性地构筑高墙来保护自己。 段灵耀声音颤抖着,如春日溪流上的薄冰,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消融:“我怕跟你服了软道了歉,可你还是不原谅,你那么讨厌我,那么憎恨我……我怕最后什么都留不住,在你面前,甚至连一点尊严都没有。” 他怕自己失控到倾其所有,结果还是一无所有,甚至连自我都失去。 可到头来,他还是失去了一切。 不要了,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他只想要他的谨哥哥。 “你明明说过我改掉就不会讨厌我了,我真的会改的,我可能、可能没法一下子就改好,可我一定会比以前更好,真的,我发誓……对了,你不是很担心伯母吗,我有叫辛夷去找的!” 段灵耀忽然想起什么,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急说道:“离开青崖庙之前,我就叫辛夷去找伯母了,我们把她救出来,我一定会好好孝顺她。我还要补偿你,绝不叫外人欺负你,真的,谨哥哥……你回头看看我啊。” 当段灵耀走到宋司谨身后,两人近在咫尺的时候,面前的人仍然没有回头,怀抱一丝期待的心就开始慢慢。 段灵耀不再向前,他轻轻抬起手,离宋司谨的后背只有一道缝的距离,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他就能碰到他。 可段灵耀快要没有勇气了,于是指尖就只停留在那里,始终无法碰到宋司谨。 果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宋司谨仍旧背对自己的样子,段灵耀声音越发苦涩绝望,“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一番剖心之言,倾尽了段灵耀所有力气,他颓然跌坐到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发愣:既然永远都得不到宋司谨的真心,何不干脆像以前那样强行留下他? 可是明明在昨天,他们还无需如此。 强求来的,终究没有宋司谨自愿给的甜,已经尝过那种美好滋味的段灵耀,根本无法忍受回到过去——可他更无法忍受的,是彻底失去。 段灵耀快要把自己逼疯了,好在他真的疯掉之前,宋司谨转过身,轻轻蹲下来,摸了摸他头顶。 段灵耀茫然地望着他,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还要怎样呢? 他们沐浴着同样的月光,看着同样的美景,吹拂同样的山风,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与性格。 宋司谨说:“灵耀,就算我能原谅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可你杀人如麻,还有无数男宠,这些事情,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还记得吗,你甚至杀了兰迟的弟弟,要是你没有杀死他,也许不会发生那么多悲剧。所以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段灵耀先是一愣,随即狂喜,他狼狈地向前,一下抱住宋司谨的腰,抱的很轻:“我是杀了他,可那个人也想杀掉我,他是别人派来的探子,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这不能算我的错,不公平!” 没想到背后还有着一层故事的宋司谨心情越发复杂,他并不怀疑段灵耀这次的解释,因为他自己就经历过刺杀段灵耀的事件:“可你那些男宠……” “我之前解释过了的。”段灵耀仰着脸,小心翼翼地说,“谨哥哥,你以前明明也说过,觉得我没有那么坏,可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那也能算解释?”宋司谨很无奈。 段灵耀狼狈地擦了把哭的乱七八糟的脸,很多事情于他而言,是羞耻而不堪的,他不想告诉别人,可在宋司谨面前他已经如此狼狈,还怕什么呢:“好,我都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因为总有人想接近我,我没办法,只能那样……” 有些事情,宋司谨可能很难理解,段灵耀必须成为一个无可救药且亲近皇室的混账,而这个混账,能因好男色使信国公府无法传宗接代最好。 皇室需要一个人质,但不仅仅只需要一个人质。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深宫中得到圣上宠信,才能顺利活着,才能与三皇子交好。 可他并不想真的跟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上床,他们怀抱着怎样的心思,段灵耀最清楚不过,况且,他不喜欢他们。 于是他故意找来两人当挡箭牌,而外界的很多传闻,都是段灵耀故意放的,他拷问奸细时的手段确实残忍了些,传出去,抬出府的死人就成了他玩死的男宠。 说来说去,从头到尾,扒掉人人惧怕的小公爷最外头那层光鲜亮丽的皮囊,露出的竟是如此贫瘠且窘迫的真相——越是一无所有,越想要证明自己什么都有。 段灵耀不怕外人的痛恨恐惧与辱骂,但他耻于在最爱的人面前露出真实,唯有宋司谨的蔑视与讥讽,让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曾对自己生出最简单的善意与温柔。 可他还是扒开了那层外皮,在宋司谨面前。 “谨哥哥,我说完了,你、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主动落入尘埃中的少年,袒露着最脆弱也最柔软,最空洞也最纯粹的内心,给予了宋司谨杀死自己的权力——他只要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嘲讽并拒绝,就能够杀死段灵耀往后余生交付任何一点真心的勇气。 好在,宋司谨是个心软的人。 他看着那双决绝而无助的眼睛,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宋司谨哀叹,这就是他刚才突然要与段灵耀分开的原因。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心软,也很清楚自己有多不擅长应付一个慢慢改变但依然很擅长撒娇耍赖的段灵耀。 他怕再跟段灵耀多相处一会,就会没出息地原谅他做过的一切错事,甚至没出息地产生不该出现的感情。 他跟段灵耀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跟段灵耀在一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