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中秋,又过?了半个月,到了动身离开的日子。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尽管心头百般不舍,宁锦婳也知兄长有更重要的事,她不能任性而自私地把人留在身边。 …… 落日的余晖照在城墙上?,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巍峨高?大的城门外,一队身穿黑色劲装的青年男子头戴斗笠,怀抱长刀,一派肃杀之气。为首的是一个白衣公子,眉眼?精致气质高?华,通身的矜贵。 “好?了,就到这?里吧。” 宁重远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外面风大,早点回去歇着。” 宁锦婳当?即红了眼?眶,原本说送到外城,后来又拖拉跟了十里地,如今彻底出城门,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 尽管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她心里依然?忍不住酸涩,空落落的。 “莫哭。” 陆寒霄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腰身,沉声道?:“以后还能见面,不要伤怀。” “谁哭了!这?是风大,有沙子!” 宁锦婳凶巴巴地拍掉他的手,她的嘴硬冲淡了几分离别愁意。宁重远看着三言两句被带跑的妹妹,温声道?:“我得空回来看你?。” 她刚出月子,在王府精细地养着,后厨专门有人给她温食,一个月来连口冷水都没喝过?。秋风凉,宁重远不想?她在外面多待。 宁重远抬起手,骨节分明?手指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暗红塞锦锻披风,漆黑的眸色深沉,“回去。” 不容质疑的语气,让刚缓过?神的宁锦婳眼?眶一红,美丽的眼?眸里水光潋滟。 “……” 宁重远遭不住这?样的眼?神,他面上?稳如泰山,其实要是宁锦婳此时掉两滴眼?泪,他今日就走不了了——或者带她一起走。 水色在大大的眼?眶里转了一圈,没掉下来。 宁锦婳轻轻拉住他的衣袖,道?:“我要跟兄长说句悄悄话?。” 她刻意咬重了“悄悄”二字,意有所指地看着某人。 陆寒霄微微挑眉,这?段日子夫妻和美,妻子不再?浑身是刺,软软和和跟他说话?,给陆寒霄美到了心里,有什么不应的? 他很满意现在的日子。宁锦婳性情刚烈,又喜欢端架子,之前两人见面是十次有八次在吵架,如今似乎回到成婚前,她信任依赖他,为此,他也愿意为她收敛自己的控制欲,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默然?走远,停在离兄妹俩十步远的位置,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人。 宁锦婳:“……” 算了。她苦中作乐地想?,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人,早该认命了。 兄妹嘀嘀咕咕说了许久,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陆寒霄敏锐地察觉到来自宁重远意味深长的目光,还有宁锦婳偷偷摸摸往这?边看的模样,他回望她,她像个被抓住的小老鼠,一下子缩回去,可怜又可爱。 哦,原来在说我。 陆寒霄面无表情地想?,不妨事,待晚上?回府一问便知。 宁锦婳不愿意告诉他,但她在他跟前跟个透明?人一样,藏不住任何秘密。早在多年前宁重远就看出此子绝非善类,京中那么多才?子俊杰,怎么偏偏就他哄得妹妹晕头转向?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当?年陆寒霄那个位置,朝廷视他如质子,滇南视他如弃子,结果这?个清冷的世子硬是得了皇帝青眼?,进了神机营。神机营是皇帝亲卫,监察百官,有无诏拿人之权。后来两家婚讯传出,旁人都以为是宁府在背后出力,艳羡陆寒霄攀上?一个好?岳家。 苍天明?鉴,跟宁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宁重远甚至暗中给这?个觊觎他家宝贝妹妹的家伙下绊子,让陆寒霄头疼了很长一阵。 后来他杀回滇南,以雷霆手段坐稳镇南王的位置,让朝廷的削藩大计也落了空。这?样一个狠辣又心机深沉的男人,两任皇帝都拿他没辙,又能指望宁锦婳跟他斗什么? 宁重远很疼爱一手养大妹妹,在他眼?里宁锦婳千好?万好?,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妹妹被他宠坏了,心思单纯,她拿捏不了那个男人。 最好?的办法是带她走,可她又不愿。 …… 直到那一对队人马变成一个个黑点,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宁锦婳依然?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不肯动。 “回罢。” 陆寒霄握着她微凉的指尖,放在手心里捂热。因为当?初生陆钰时的惨烈,她花了整整半年才?休养好?。他便固执地以为产后至少坐半年月子,她怎么解释都没用。 陆寒霄道?:“你?这?样,劳得舅兄路上?挂心。” 他很精准地摸到了她的七寸,一句话?就把人哄上?软轿。原本要乘马车来的,但陆寒霄嫌马车颠簸,如今不到冬天,铺上?厚厚的毡子她又嫌热,便叫了四个身强体壮的轿夫抬着,陆寒霄则翻身上?马,慢悠悠拉着缰绳,护在她身侧。 今日本为送行,陆寒霄也在,便没有让侍卫跟随。城门即将关闭,宁锦婳还陷在离别之情里出不来时,轿子忽然?停了。 “让开。”她听到了陆寒霄沉沉的声音,暗含怒火。 怎么了?谁敢胆大包天敢拦王府的车架? 宁锦婳忍不住掀开轿帘探出头,谁知拦路之人不是哪家不长眼?的纨绔,而是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滥芋的乞儿。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纷纷跪在轿子前面,磕头哀求大人开恩。 “滚滚滚!贱皮子又痒了是吧!”一旁守城的官兵甩着长长的鞭子骂骂咧咧走来,扬起一地尘土。 这?些人战战兢兢地浑身颤抖着,但膝下跟生了根似的,不肯挪动一步,夹杂着孩子哇哇的哭声,十分凄惨。 宁锦婳生来尊贵,在锦绣富贵的宁国府,连乞丐都没见过?几个,当?即心软道?:“三哥,给些银钱打发了吧。” 陆寒霄阴着脸色,翻身下马对守城的官兵说了几句话?,宁锦婳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只隔着轿帘远远看到官兵僵直的身体和诚惶诚恐的面容。 哀求声被关在厚重的城门外,听得宁锦婳一路不是滋味。等晚上?陆寒霄回房,她忍不住问道?:“三哥,外面……很严重吗?” 他正在解衣的手一顿,原本想?说这?些与?你?无关,不用操心。可话?到嘴边滚了滚,却道?:“尚可。” 陆寒霄脱下外袍,露出精壮的躯体,在微黄的烛光映照下,那些纵横的伤疤为他添了一层凶悍和暧昧。 “舅兄神通广大,不必担心。” 尽管宁重远狠狠宰了他一笔,但确实解了他燃眉之急,这?把火暂时烧不到滇南。 宁锦婳的神色依然?担忧,“可今天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