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谓是苛酷之至。 闻濯每回有心无力替他消解一二,只好每次等药喝完,喂他半勺糖桂花匀一匀口中苦涩。 半勺糖桂花是顶破天的量,哪怕他怎么用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望着闻濯,也从来不会再多。 今日他半勺的量已经在服药后用过,只是连日服用汤药,口中苦涩积累之深,常常顽固地盘旋在唇舌不得返淡。 倘若能多尝一些甜的东西,是再好不过。 “只要这个?”闻濯问。 沈宓点了点下巴。 他着实没有什么还想要的,从前想要的如今也都有了,且容易知足。 闻濯起身到屋里拿了装着糖桂花的罐子出来,支了只小巧的勺子,在里面舀了一下拉出银丝来,递到他唇边。 沈宓启唇轻抿,将那枯黄的桂花穗都抿到唇齿里,让甜味弥漫到喉咙,浸满口腔,末了舔了舔嘴唇,一脸餍足地眯着眼,垂眸摸了把手中的兔子灯。 “很甜。” 闻濯见他高兴,站在原地多看了他会儿。 这人瘦了很多,却不失傲骨,他身上的那节清高比从前更甚,如今仿佛有了扎根的底气一样,盘踞在他周身,让他坚毅、干净、令人生敬,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悲怅。 凤凰阁筹谋之事,在他二人心中一直都有个结,哪怕过去数月,也始终没有人刻意问起。 以及西南草乌走私,温月琅狱中自绝,庐州刺史反叛,钟自照囚禁贞景帝诸事,这背后谋划的每一步,都成为了沈宓一个人的秘密。 没有人清楚这其中的每一环,他到底在想什么—— “看够了?”沈宓突然的出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闻濯没应声,弯腰将他拦抱起身,进屋挪到了榻上,替他摘掉了大氅和靴子,“没看够。” 屋后的温泉池子烧热了有好半晌,冒出来的热气都飘到了前屋,闻濯穿了件单衣横抱着沈宓走进水里,替他摘干净了身上所有衣物。 沈宓宛如无骨地窝在他怀里,被池中的热气蒸的有些头重脚轻,“脱干净。” 闻濯往他脊背上摸了一把,语气有些缓,“想蹭出火来,由我自生自灭吗?” 沈宓扭头将脸靠进他颈窝里,嘴唇贴着他肩膀上坚硬的皮肉,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醉生梦死,“闻旻…” 闻濯被他这一声喊的心尖点起火,整个人都僵了下,“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好。” 闻濯乐的笑出了声,“说什么呢,我不好谁好?” “我对得住所有人,唯独你……”他说话忽然变得流畅,可没说两句,不知是教水呛了还是气没顺过来,又跟突发恶疾似的咳嗽了起来。 整副身躯在水色下扑腾出明显的骨架,那些尖锐又单薄的骨锋,眼看着一条条快要从他的皮肉底下钻出来,溃破他完好的皮肤,在他身上重新留下肉眼可见的痕迹。 滚热的水珠落进闻濯脖颈里,肩膀上的唇瓣在抖,他垂着眸,默声盯着沈宓这一身骨头。 凸起的关节嶙峋,这难能忽视的棱角,反而坚毅到快要支撑不住他那几两肉。 观他这平生数十载,欠下的债、作过的赌、碰过的血、杀过的人,几乎都跟他这一身清高脱不开干系。 而这骨节实则给他带来了太多痛苦。 有年少时不愿屈服之苦,知事时不愿污浊之苦,还有立身后耍弄人心之苦,筹谋间断头台下独自龃龉之苦…… 那股一直围绕在他身上的悲悯有了源头。 他这短暂又苛磨的一生,这样一步一步踩着刀山过来,到头来,明了事悉的所有参与之人,全都由他亲手送丧。 那些人里,或师或友,或兄或亲,都是跟他有些千丝万缕纠葛的人,一瞬间的云烟寂灭,在曾经那条留了太多血的路上,也终于留下了他们的血。 而那张俗世的大网,把最后的肮脏和怨恨都倒进了他的身体里。 试图让他带着这样千疮百孔的心,和半身不遂的身体往前头看。 在此之前,他从未执着于发泄满腔沉珂,但此刻温情的时节太过饱和,忽然让他生出了可以任性、恣意一回的念头。 那些沉寂在他心里十数载无人问津的孤独、恐惧、绝望和背叛,从根源冒出了头。 它们想要将他重新拖进那个无法喘气的坟墓里,让他随着这些不幸远离尘世。 他抗拒地将眼前人的肩膀咬出了鲜血,奋力扑腾进水里,又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捞起, 滚热的气息和皮肤的温度逼近于无,他看着闻濯沉的发暗的眸眼眶酸涩,紧接着凑上来的温软唇片让他眼皮紧闭。 他的眼泪被粗糙湿润的舌尖舔净,皮肤原地刺激出一片新的感觉。 他想说话,又被吻住了嘴唇。 眼前忽暗,随着摇曳的烛光,一起坠入缠绵的水波之底,唇舌的交融让他得到片刻苟且的生机,无力的四肢让他不断朝着越来越黑的地方沉去…… 再睁开眼时,他在闻濯怀里,睫毛上压着他的唇。 “疼吗?” 沈宓一时之间不清楚他问的到底是指什么。 接着胸口的疤痕上被轻轻点了一下,“这里面,疼吗?” 沈宓眼眶发干,他本想撇开脸,又重新被闻濯挟着下巴跟他对视。 “说实话。” 沈宓喉咙发堵,眼前涩的开始模糊,眼角有水滑落打湿了他的鬓角,他张了张嘴唇。 紧接着被闻濯兜进怀里,“你不要骗我。” “疼…”沈宓闭了闭眼睛。 闻濯随即凑了上来,“疼就说出来,我听着。” 他摇了摇头。 闻濯明白他的意思,却无法替他抚平这些伤痛。 “成亲吧。” 沈宓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什么?” “三茶六礼,拜堂成亲。”闻濯又重复了一遍。 沈宓皱起了眉。 北辰虽不闭塞,却也没有男子成婚的道理,倘若堂堂摄政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他今后在京畿的威信也会大打折扣。 只要二人归在一处,礼节什么的都不重要,沈宓原本也不在乎那些虚有的名头,“胡闹…” “我可以封地离京,只愿以后你心里清释,再也不要装别人。” 沈宓无法与他理论,只能尽力同他解释道:“没有别人,从来…”没有。 “你不明白,”闻濯说:“你心里永远有比我更重的事情,你风骨清嘉,气节尤贵,你会为了那些该的死人折磨自己,却不会为了我……” 他顿了顿,没有再看着沈宓的眼睛,“拆分韩礼之流,我也沦为你的盘中棋,曾死伤于庐州江头苟延一息时,我都还在念着你在京畿等我,你说过不会骗我。” “可事实并非如此,就算我踩着再多人的性命回来见你,你从头到尾想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