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宾客还没来齐,都陆陆续续挤在门口与方家长子寒暄,身后的礼桌放了一堆长匣盒子,都摞起来了人高。 沈宓扫了两眼移下马车,一时间承接了不少审视的目光,原本堵塞的门口更是自动为他开出了一条空路。 他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从中穿行。燿眼 来到方书白跟前,未只一言,在众人洗礼的目光里,转身拿过濂澈手里的小匣子,就抬起手要往那礼桌上摞的最高的礼盒上砸,吓得方府下人连忙起身放在了那群礼盒面前,五官都在慌张,“世子万万不可!” 方书白没有应对过他这号角色,一时面色都有些挂不住,“世子这是何意。” 沈宓嬉皮笑脸地把小匣子扔进那收礼的下人怀里,“垒那么高砸着人了可怎么办?” 方书白侧身看了那礼桌一眼,皱了皱眉,刚想再解释两句,就见他带着身后的濂澈头也不回地进了宅院。 “方大少莫要动怒,这位祖宗就是这样的性子,都是让先帝给惯出来的,只要你不搭理他就好了。”旁侧有人劝道。 方书白听了这话又露出好脸,继续跟那些有意讨好的人寒暄,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 那头沈宓也走的很快,没怎么绕路就到了方府宴厅。 里头已经坐了几位贵客,凑在一起时不时地交耳攀谈几句,面上露着笑意,并没有发现门口有人在听。 这样祥和的情景,直到沈宓进去,才纷纷侧目露出异色。 “诸位怎么忽然就停了?”沈宓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正堂偏左位置上坐着的姚清渠。 许久不见,他老了许多,眼底精光却未改分毫。 上一次两人这样面对面的相对,还是在长靖末年,他长子死在悦椿湖的时候。 两人眼神交错间各怀心思,敛下眼睫,沈宓便收起面上的散漫,挪步上前,自厅中朝着正坐主位上的方观海拜礼,“方先生康健。” 当年的师生情谊,在这一句问候里,变得似乎亲近又似疏远。 方观海想凑近扶他一把,又怕碰到他,纠结之间忘了发话,对方却已经站直了身子,“诸位接着尽兴。”话落,就随便找了个位置落座。 上次跟姚芳归交代的事,对方算是都放在了心上,今日这样的大日子,他也没有露面。 沈宓放心不少,往周围扫了两眼,看着满堂宾客又倏然开口问,“方宿和呢?” —— 第151章 隔山岳(四) 他话音落下,众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宴席之上确实少了这位惊才风逸、年少有为的方家二公子,随即便纷纷将视线投向方观海。 “他散漫惯了,估计宴尾会到。”方观海解释说。 当朝最年轻的佥都御史一直以来就有独来独往的习惯,私下里日子过的平淡,不奢靡无度,也没有结党营私之嫌。 入仕以来,尤其是在办差和做人这两件事情上严苛非常,当朝各式各样的宴会上也难能见他偷闲,哪怕是顶重要的集会,能与他攀谈几句的机会也不多。 此前,京中之人编排起他这个毛病,还要指责他几句“架子大”、“耍官威”、“性格孤僻”云云。 眼下发觉他对待本家的宴会也是这么个不近人情的态度,那些年受的气顿时纾解了不少,只觉得他这人或许只是被惯坏了没规矩。 而且亲耳听方观海这么一解释,又不好奇了,问候几句有的没的,将就顺着先前攀谈的话题开始聊了起来—— 他们说的都是方观海这些年在雾凇观里打坐的心得,除了道家学问里的稀奇,其余的都是些好没意思的日常,譬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又或是“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这种风雅。 当然,京都这些铜臭淹出了味儿的富贵包,是不可能感悟的。 聊了半晌,他们听的面上都快挂不住了,方观海也说的尽兴了。 宴厅里接连不断进来的人自觉上前打完招呼,又自觉将底下席位坐的满满当当。 大抵一盏茶的时间,厅里便挤满了各式各样面孔的人,酒水糕点上满,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好像过节那样热闹,又如过节那样虚以委蛇。 沈宓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如何蒙混话题,又如何谄媚他人,灌进肚子里的酒水都差点要呕出来,眼不见为净地瘫在座位里,净化心灵般想起来某人的脸。 也不知道他们沧州一行到底怎么样了。 酒饮未酣,作为大轴出场的贞景帝终于姗姗露面,身后跟着池霁与洪得良侍奉,三人一前两后自宴厅门口而入。 一进明珠映照点亮的厅堂,贞景帝那一身明黄龙袍都快要闪瞎在座无数“忠良”的狗眼,一抹眼神一个抬步,就引得所有人前仆后继,恨不得眼珠子都想蹦出来前去跪舔。 沈宓捂脸,只觉得他们早该完了。 接着所有人跪地行礼,高喊“陛下金安”,方观海起身迎接贞景帝上座。 堪堪表演完这一套表面功夫,贞景帝也要有所回应,拿起案前琼浆美酒,与诸位贤良举杯,讲两句助兴致辞,将酒水一饮而尽。 沈宓以为这样的情景,至少要在他面上上演三回,但是很庆幸,有人在这之前摔碎了酒杯。 “啪啦”一声清脆惊醒这一场君臣美梦,众人纷纷惊诧地朝着这位冒冒失失的笨蛋——也就是当朝太傅姚清渠看去。 眼见他没有半分慌张,站在原地宛如有感情的一尊石像般镇定,有人不由地替他感到窘迫起来,甚至找补道:“天气燥热,手心容易出汗,想必太傅也是因此才没握住杯子。” 众人友好地笑过,附和着“碎碎平安”之类,方府的下人也及时递了个新的杯盏过去——可他却没有接。 只是眼神近乎渗人地盯着贞景帝,“臣偶然想起来一事要问陛下。” 在座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神情,贞景帝兴致被扫,一时也有些不悦,“太傅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等到宴散后说?” 姚清渠摇了摇头,“再晚,就来不及了。” 贞景帝皱了皱眉,“太傅?你这是何意?” 姚清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众人视线里定定问道:“陛下还记不记得长靖十五年的时候,杀死过什么人?” 贞景帝一愣,脑子里的记忆被他问的一空,什么也想不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皇威被挑衅,脸色一沉,“姚太傅!” 姚清渠走近两步,“看来陛下是不记得了,”他笑了笑,“没关系,臣可以告诉陛下,长靖十五年的时候,陛下残杀晴芳殿中莲妃,事后为掩去行径,将其抛尸荒野……这样说,陛下是不是就记起来了——” 贞景帝顿然怒不可遏,“姚清渠你放肆!” 姚清渠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