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中的兰迦住持,在杨砚青四句诗后也蓦地掀起了眼皮,明镜般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看向了杨砚青,眼底遽然间风起云涌星移万变。 在黑暗中孤独无助的梅赤此时似也于霎那间冲破永夜望见星辰,他脑中猛地重现出那日庆功宴上曹砚青诵出的句句诗词: “走马穿行大漠边,平沙莽莽黄入天。凛梅飞将西出塞,虏骑闻讯丧胆寒。金甲凌空吞山河,铁马苍雕久绝尘。将军壮怀能蕴藉,赫赫佳绩世争传......” 梅赤血染的凤目架起一道耀眼长虹。 这些真的都是曹砚青亲自作的诗?这些真的都是青青专门为我作的诗! 他心里有我,有我...... 梅赤鼻腔一酸,转头深深看向杨砚青,把他看进了眼里,埋进了心里。 青青,人心会变,但你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永远不会。 “好,好诗,真是好诗啊!”瓜州书院欧阳祭酒大梦方醒般才刚回过了神儿,声音已是颤抖: “字字滂沱浩荡,句句气吞山河!真是一山又比一山高,好诗!好诗啊!” 谭程看着远处醉玉颓山的杨砚青,不禁笑了,落寞垂下头默默转身走回了人群中。 梅刺史的手此刻又不自主“转”上了玉扳指,节度使王的嘴角莫名扬了扬又被自己捋直,估计他也没想到这草包曹砚青竟还为了诗词大会如此精心准备,这让从未出过什么文豪墨士的曹家人脸上还长了长光。 “什么狗屁诗句。”曹祭酒如坐针毡“啪”地摔下筷子眉毛烧着,“连个梅字都没有。”话音一落反倒实实在在露了怯。 欧阳大祭酒在台上叹气摇头,“非也非也,虽句句无‘梅’,却无一不在咏梅赞梅啊。” 堂内众人因曹祭酒的无知不禁也纷纷失笑,曹祭酒咬着后槽牙拍案而起,大声讥笑道: “呦呵,监丞大人这是找谁帮忙作的诗?我就不信你还能再连作两首同样咏梅的诗来,快快快,再吟两首我便服了你!” 曹祭酒说完冷笑着端起胳膊又坐下了,自信不疑曹砚青一定下不来台,毕竟诗词会上每一题每人也只需诵出一首,他让曹砚青再连作两首,毫无准备的曹砚青势必是要露馅儿了。 杨砚青正憋着对曹祭酒满腔怒火发愁找不到地儿撒呢,当即毫不含糊猛地抓起桌上酒壶直接仰头灌了两口下肚,随后扶着桌檐朝前踱了两步,看着远处的梅赤,脑中又想起了那个将满腔爱意深掩心底,含泪踹碎月光的曹砚青,片片诗句瞬间带泪而出: “月盈月缺人影残,花开花落梅影空。独凭窗牖空凝望,半生风雪一城花。” 话音一落,一头的梅赤心中翻江倒海从椅间腾地起身,一旁墨踪却似堕入冰窖深渊,哑然失笑。 大堂内蓦然间又陷入沉寂,曹祭酒椅子坐不住了,嗓子眼儿烧红磕巴着,“还,还还有一首呢?” 杨砚青此时发现梅赤炙热双眼恨不得立刻要朝他奔上前,便赶紧背过身甩甩头,后悔刚才“矫情”出的诗句了,随意又诵了一首: “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树小山词。请君莫凑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 杨砚青在说出第三句时,原本鸦雀无声的明月阁却窸窸窣窣起了非议声。 “这好像是刘梦的诗?” “没错!这就是刘梦的诗句。” “啧啧啧,他竟剽窃别人的诗?” “我就说嘛,草包怎会作诗?” ...... “哈哈哈!监丞大人。”曹祭酒在闹明白众人为何嘈杂一片时,当即眉飞色舞敞怀大笑,“你这些诗果然都是剽袭来的啊!” 作者有话说: 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树小山词。请君莫凑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刘禹锡 北风萧萧雪飘飘,傲梅一身冰中雕。暗香散尽不畏戕,乾坤已定万里疆——啡枝儿 萧瑟寒冬万花杀,独战风雪傲然发。功成一将孑然身,威震寰宇平八荒——啡枝儿 月盈月缺人影残,花开花落梅影空。独凭窗牖空凝望,半生风雪一城花——啡枝儿 第五十九章 江南二月情 梅刺史虽不停转动“玉扳指”却还算坐得稳当,但在听到曹砚青那句“独凭窗牖空凝望,半生风雪一城花”时霎那毛发悚然。 莫非曹砚青也对梅赤有意? 梅刺史猛地看向梅赤,见这不孝子被曹砚青寥寥几句诗词勾得神魂颠倒,梅刺史自认喜怒不形于色却也控制不住胡子和眉毛跟随身体一起打起颤,这一瞬他觉着天可能真要塌了...... 肉跳心惊的梅刺史下一刻却发现曹砚青竟只是剽袭了他人诗句,终于算松口气。 杨砚青此刻被曹祭酒这么一揶揄,这才发现自己本想随便背首古诗抓紧结束,却不料唯一背的这首古人的诗,却巧不巧正是本朝诗人的诗句,当场露了馅儿...... 面对众人耻笑杨砚青无奈抓头,后悔刚才怎没挑个朝代往后一些的诗来背。 “曹监丞......”台上欧阳大祭酒的脸上明显挂了惋惜神情,“你之前那两首诗莫非也都是用了他人诗句?” 话音一落众人齐刷刷又看向杨砚青等着他回答,尤其是梅赤和墨踪二人,不约而同都把目光锁在了杨砚青身上。 梅赤山脊般的肩膀微微颤抖,竟似又变回那个栗栗不安捧着唯一珍宝恐再被夺走的孩子;而一旁的墨踪透骨寒心,却又像法场上仍抱有一丝希望的死囚一般,望能盼来赦免的圣旨。 此时头昏脑眩的杨砚青偷瞥了眼台前的节度使王,见他脸更黑了,五官都看不清了,杨砚青心一沉,心说万一再被定个什么剽夺别人诗句的罪,今晚这板子数量算彻底没边儿了...... 杨砚青酒醒不少手心里汩汩冒汗,他把酒壶放回了桌上,踩棉花般走去台前冲节度使王和台上欧阳祭酒分别拱了拱手,“回禀大人,方才砚青吟诵的诗句的确不是我本人所作。”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果不其然这草包曹砚青不会作诗却还恬不知耻剽袭他人诗句,真是没皮没脸到了家。明月阁内顿时唾弃声连成片,曹祭酒乐得都坐不住了,差点儿跳上椅子蹲着瞧热闹了。 梅赤此时扶着桌檐僵在了原地,而墨踪徘徊心尖的一滩瘀血却悄然消散了。 “但是......我也的确没有剽窃我朝名人名士的诗句。”杨砚青此时转头看了眼已经蹲上椅子幸灾乐祸的曹祭酒,接道: “正如方才曹祭酒所言,砚青的确在梦中多次听到仙人吟风咏月遣怀河山,砚青虽不才却也记下来不少,方才只是把听到的诗句背下来仅此而已,在下其实也不知是背了别人的诗句。” 话毕杨砚青倒还要感谢曹祭酒瘪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