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强劲而霸道,即使人已经一脚迈进鬼门关,生病的猛兽也依然不服管束,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若非萧笙练的是同样霸道的叶虚经,还真驯服不了他体内的真气。 冥冥之中天注定。 萧笙在又冷又累的境地下,生生将自己逼出满头大汗。 良久,他长吁出一口气。大功告成。 了然的脉息微弱和缓慢,好歹是留住了。 和尚的身子比刚才更冷,但是不会僵。 他还活着。 萧笙从未如此失态。他披衣跑出去,大喊大叫要找沈嫣秋,把这一方小院里劫后余生的人都吵醒。 沈嫣秋一脸愠色的推门出来,眼下的青黑昭示她也一夜无眠。 她讶异的发现,萧笙是笑着的,而非哭着。有些担心他疯了。 “沈姑娘!”萧笙抓住她的手,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仪全抛开,激动道:“你快随我来!”说着便将她往了然房里拖。 他步子太大,沈嫣秋跌跌撞撞的跟着。小声问道:“他……还没走?” “我不让他走!”萧笙掷地有声的甩出一句豪言壮语,而后才有心思解释:“我用叶虚经至阴的内力冻住了他的经络。” “所以,他一时半会不会断气,”他将沈嫣秋拉到了然床前,和尚的脸色虽然难看,那毕竟还是活人的脸,恳切问道:“沈姑娘现在可否着手给他治伤?” 沈嫣秋又惊又喜,喜的是他竟能想到此奇招逆天改命,惊的是了然腰腹的大窟窿里,不知五脏六腑还剩几件好的。“好,这是条门路,我全力一试。”沈嫣秋笃定的点头,脸上刻着药神谷谷主的野心和担当。 萧笙被请出去,却不肯走远,就在门口彷徨。 殷长亭过来,无声的将从林陌尘身上搜出来的几页叶虚经递给他。 萧笙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道了声“谢谢”,却是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呆滞的抓在手里。 殷长亭见他魂不守舍,只能自顾自的找话题聊:“听说了然兄弟有救了?” “但愿吧。”听见了然的名字,萧笙那张故作坚强淡定的冷脸有了裂痕,望向殷长亭的目光里有了人气。 殷长亭是个老江湖,经此一役,萧笙的心思再明白不过,自然也瞒不过他。可炎苍派的古训“坚定笃行”传了九代弟子,他是当今最好的践行者。哪怕亲眼见过了萧笙一心殉情的模样,也依然初心不改。 他担忧的打量萧笙的一脸倦容——那是遭受寒毒侵蚀,遭受生离死别的痛苦之后,又熬了一夜没合眼的憔悴模样。他素来是个整洁体面的公子哥,可这会身上穿的还是昨夜的脏衣,松松垮垮挂着身上,左肩上一道破口沾着血渍,何其狼狈落魄。 殷长亭的一颗雄心全全瘫软成泥,斟酌着说:“沈谷主救人,你也帮不上忙。且了然兄弟的伤那么重,还不知需要多久,万一需要几天几夜呢?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不禁伸手去查探萧笙的肩伤,心疼道:“昨夜你也不容易,还是先去休息吧,处理一下伤口,别在这站着了。” 萧笙微微侧身躲过他的手,轻言道:“小伤,无碍。” “萧笙!”殷长亭忍不住低喝:“这样下去,你自己的身体会垮的!” 萧笙摇头,不与他理论。 “阿笙!”殷长亭见他摇摇欲坠,多事去扶他。一身薄衣下,那人的体温冰得吓人。 “你寒毒还未散?”殷长亭惊问,更加不肯放手。旋即又自问自答:“也对,你昨晚与了然打的那一架,损耗太大。” 萧笙无意与他纠缠,还想挣脱,可他硬撑到现在,本就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执念吊着,要与强壮魁梧的殷长亭对抗,才刚想使劲,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殷长亭眼疾手快扶住他,萧笙的重量全倚在扶他的胳膊上。 殷长亭扶得更用心了,耐心劝解道:“总不能把了然救回来,你却倒下了。听话,去休息吧。” 萧笙还在顽强的摇头,执拗的神情像个讲不通道理的孩子,看得殷长亭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可他疲惫的身体着实不争气,竟这样软绵绵的被人横抱起来,扔回床上,一沾枕头便陷入昏迷。 殷长亭本想找药神谷的人进来帮他看看肩伤,人都已经走到门口,又不甘心的折返回来坐下。努力说服自己:“皮外伤而已,就不麻烦旁人了,我来吧。” 他克制而小心的去剥萧笙的衣服,露出他受伤的肩膀后,便守礼的停了动作。 萧笙的身体一面是天神,一面是恶鬼,除了后背狰狞的鞭伤,一直以来再也没有人伤得到所向披靡的萧公子。可如今萧笙肩头无暇的冰肌上,还是有了一道新伤。 了然下手很轻,伤口已经止血,变成一道暗红的血痂。可惜萧笙太白,再轻的伤都显得可怖,那道窗口耀武扬威的盘踞在他雪白的肩头,注定留下穷其一生也无法消退的疤。 殷长亭的手指碰了碰那处。 熟睡的萧笙没有防备,眉头蹙起,发出一声闷哼,那是吃痛之人最自然的反应。不过若他醒着,多大的苦都是面不改色的咽了,绝不会露怯。 殷长亭心疼的住了手,更加轻柔的给他抹药。 萧笙:“……” 殷长亭俯身下去,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了然……”萧笙梦里犹在惊惶:“该死的是我,你不要死……” 殷长亭心如刀绞。帮他拉上衣服,掖好被子,温厚的手掌隔着被褥轻轻拍在他身上。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冒充情敌安慰他:“我在这,没死。” 萧笙平静了一些,可梦呓依然不绝。 他说:“了然,我本就没剩几天了,你怎么这么傻……非要拿自己换我……” 殷长亭身体巨震,手上的动作停滞了。 他颤声反问:“阿笙,你说什么?” 萧笙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在空气中胡乱抓。殷长亭连忙将手递过去,握住他冰凉的手掌。 炎苍派的内功主阳,他的手掌和了然的一样,宽厚温暖,似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从掌心透出来,连手上的薄茧都有神似的触感。 萧笙以为自己抓住了了然,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他在哭。 殷长亭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在萧笙手背上,再三保证:“阿笙,我不死,你别难过了。” “了然……”萧笙抢着他的手掌,放到腮边,拿自己的脸去蹭,哭喊着:“让我死吧,只要你能活过来……” 殷长亭顺势抚上他的脸,痛心道:“我们都不死,都活着。” 萧笙猛烈的摇头,让他摸了个空。 “没有那么便宜的事,”萧笙哽咽着争辩:“你若不是执意要帮我续命,就不会有今日。” “我放过你……我愿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