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靠几只小?船, 船坞里空荡荡的,这时一艘形制不大的彩舫缓缓靠岸,青娥走过去, 在甲板见到?了王大娘, 于是捉裙上船, 从她手上接过了竹蒿子, 叫她到?岸上去。 王大娘怔愣当场, 看向舫内,舫内的人并未出言阻止, 于是便?迟疑着将蒿子交给青娥, 自己“哎唷”一声?,撑着老骨头跳到?岸上去。 青娥一竿离岸, 并不急着进?舫,撑着船来在河道中央,不等她搁下蒿子,冯俊成弯下他?顶天立地的身?量, 从画舫船舱走出来, 青娥扭脸一看,会心笑?弯了腰。 冯俊成穿的是那身?“荣归故里”的绯红公服, 头戴双翅乌纱,正如那日青娥躲在人群看到?的一模一样。只今夜月光不似那日晚霞绮丽壮观,他?站在这被月色沁染的屋檐下,不再?肩负期冀,只是青娥一个?人的新科探花郎。 青娥笑?他?,“傻不傻,穿这个?来赴约。” 冯俊成等她时独自吃酒,眼?下醺红,心跳砰砰地如实道:“我那日没有见到?你,担心你没看到?我在马上的样子,便?想在今日给你补上。” “说得?倒像是为我考的功名。”青娥搁下蒿子,往画舫内去,擦身?而过,发丝撩过他?身?上红绸,“你多风光,那么多人,我怎么挤得?进?去。” “那么多人,我只想让你看到?。” 冯俊成追随她来在舫内,这小?画舫不似那些盛大的彩舫,四面都是寻常门窗,没有那飘荡的红纱和灯笼,只有廊檐下四个?角挂了四只雕刻各异的小?宫灯。 飘飘摇摇,随船轻晃。 “你看你穿红,我今日也穿,像不像新婚的夫妻?” 身?后没人应答,青娥踅足转回去,就见冯俊成嘴角噙着点笑?,仿佛千山尽般,如释重负地望着她。 她便?也笑?问他?:“看什么呢?衣裳太美了将你给看傻了?” 冯俊成诚实地走向她,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是你太美了。打从我第一次见你,便?这么觉得?。” 青娥故意嗔怪,“看你就是见色起?意!” 脑袋顶上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是他?在摇头。冯俊成也说不上他?喜欢青娥什么,只是见不到?她时想她,见到?她时想靠近她。 这世上美人没有一万也有九千,难道他?还?能见一个?爱一个??他?只喜欢过青娥。 青娥走进?船舱看到?一桌酒菜,一面侧身?盘腿坐下,一面笑?着对冯俊成道:“你早说是来吃饭的,我就带点好酒了,我还?是吃了来的。” 冯俊成摘下乌纱搁在一旁,在另一侧落座,拿酒斝为她满上,“这酒也不差,你吃过就知道。” 青娥拾起?箸儿挟菜来吃,肴肉晶莹剔透,小?鱼羹也很爽滑鲜美,一面吃一面不忘给他?挟菜,只是好像对他?没话说了似的,再?也没有开过口。 冯俊成觉察了她的不对劲,以为是因为自己几个?月来不曾与她书信一封,搁下酒杯与她解释。 “不曾写信于你,是我担心信差不能将信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青娥摇摇头搁下筷子,仍不看他?,“我又不怪你,你是成大事的人。即便?真的将我忘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冯俊成闻言眉头轻结,把她手背覆在掌下,急于在她脸上看到?本该出现在那里的喜悦,“青娥,下月我便?能带你走了,我带你去顺天府,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青娥却忽然顿住,忙着吃喝的两排牙也停下来,只得?将嘴里的果仁生咽下去。分明一个?“好”字随随便?便?就能脱口而出,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冯俊成眉头紧蹙,少年人略显焦急地伸手将青娥下巴高抬起?来,轻掐着迫使她看向自己。 “青娥。”他?担心他?一走三月,她真的心生后悔。 青娥笑?问:“你带我去顺天府,琪哥不追来吗?” 冯俊成总算笑?一笑?,如释重负,“这便?交给我,你不用知道那背后的勾当,我会让他?放你走的。” 青娥微笑?着轻抚他?白净的面庞,“那要是走不了呢?那要是你一个?人到?顺天府去,我留在这里,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呢?” 冯俊成以为这只是简单的担心,与她道:“不会的,只要你愿意和我离开,我们就走得?了。” “你家里人呢?他?们便?能答应了?” “不要管他?们,只想想我们两个?。” “真的能不管吗?” 青娥坐到?他?身?边去,将脑袋枕在他?胸口,听?他?坚实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一只脱出手去,捉不住的兔子。 “我虽然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但也晓得?家人和其他?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没有家,我差点死了,倘或不是遇到?后来的师傅和师兄,你根本见不到?我,我没准死在街上,桥洞底下,又或是哪个?私窠子里,让人拿草席子一裹,烂在哪个?荒郊野地里,连个?坟包都没有。” 冯俊成心疼地在她额头吻一吻,“说这做什么?我会好好对你,你有家,我给你家给你遮风避雨,这绝不是你将来的下场。” “再?抱紧一点。”青娥往他?怀里钻,看架势巴不得?钻进?他?身?体里去,“少爷,你受过欺负吗?让人打过吗?除了你爹,那不算,他?不会真的将你往死里打。” 冯俊成摇了摇头。 “真好,我怎么就不能投生到?冯府这么好的人家。”青娥在他?怀里将腰拧转过来,躺在他?膝上,笑?吟吟舒服地靠着,二人就这么一高一低地对视了会儿。 船身?随水波晃了晃,像是一阵催促。 青娥伸手抚过他?上下滑动的喉结。 “少爷,你会要我吗?” 他?眉宇间早已尽是忍耐。 “要。” “我说的可?不是下个?月——” 不等青娥说完,便?被以吻封缄,她躺得?太低,冯俊成的肩一味往下沉。 衣领下的脊柱高高隆起?,如同一株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芽,自他?肌骨蓬勃生长,冲破这褴褛的瓦顶,将天也破个?窟窿,天塌地陷,阴阳逆气,便?将他?们就此葬在一处,永远也不分开。 春末的水面,到?了夜里十分寒冷,天上又飘洒下细雨纷纷,敲击着窗棂,伴水声?遮掩着女人细碎的喃喃。 她躺在竹席之上,衣裳却堆在一旁,从他?身?后看去,只瞧见一双修长的腿,其余都让他?背脊遮掩了去。 “青娥…我想,我这辈子没什么是不能给你的了……” 雨打屋檐,宫灯摇摇欲坠似的。小?船载着二人摇摇晃晃来在下游灯火烂漫,行院聚集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