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董玉明的老家,还是他老丈人家,都太远了。 肖磊抱起手臂,仰头看着棚顶。撅着下嘴唇闷闷地思索,这犊子到底藏哪儿去了? 正合计着,门咔哒一声开了。紧接着灌进来熟悉的童音:“肖磊!!!” 肖磊一个激灵,从炕上跳下来。还没等穿拖鞋,黎思瑶已经扑到他怀里,小猫似的往上蹬着。肖磊架起她的咯吱窝,举到脸跟前问道:“你咋来了?你爸知不知道?” 黎思瑶嘴巴子上还粘着巧克力,舔嘴巴舌地摇头:“爸爸不知道。姑姑知道。” 肖莹这时也靠到了门口,手指比八地架着下巴,立功般得意洋洋道:“黎叔叔一三五都不能来接,我跟她姑姑说了。” 肖磊皱眉问她:“为啥是一三五?” “姑姑说爸爸生病了,一三五要去打点滴。” 肖磊反应了会儿,脸唰一下白了。把黎思瑶放到炕上,急急地从兜里掏手机:“你姑电话多少?”---任何东西,一旦刨除所有美学,只剩实用的时候,它就一定是死气沉沉的。 比如肖磊眼前这两栋双层白楼。 长方形的门,正方形的窗。没有任何款式,简单得像车间里的大塑料框。唯一的亮色,就是雨棚上立的红字。一边是‘血液透析’,一边是‘日间化疗’,各自披麻戴孝。 市医院门口还是热火朝天的,走到这里忽然就像被按了静音。除了通往大门的路被扫出来细细一条,周围都是没被踏过的平整雪地。 甫一进门,84混合着针头的金属味就呛进鼻腔。细长的走廊铺着淡蓝色PVC卷装地板,和胶鞋底摩擦着,发出吱吱的响。 这里是D市最好的透析中心,为了增强采光全屋朝南,还在北墙开了长条窗。从走廊上过,房间内部一览无余。 两排雪白的病床,用机器隔着。床上躺着形形色色的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在玩手机。身上都接着两根胶管,连到床旁边的机器上。有的管子在手臂,有的在前胸,有的从被子底下伸出来。到处都很安静,安静到肖磊脚底下发出的每一声吱,都能在走廊荡起回音。 他一张张地病床看过去,就像是浏览苦难的像。越看牙越酸,越看腿越软。胸中膨胀出一股压抑,把皮肤撑得精薄,透着热红的血肉色。 他多害怕在这些活墓碑里看见黎英睿。可他又知道一定有黎英睿。 一楼看了个遍,没找到人。刚要上楼,背后响起一声尖叫。 靠窗的床上,女人的腿正在大幅度地抽筋。医护们一拥而上,其他床的病人也都抻脖子往那边看。 肖磊瞬间大汗淋漓。抓着楼梯扶手蹲下身,两个膝盖不受控制地哆嗦。 他鲜少害怕什么事。但他现在真是怕得要死。那啊啊的叫唤,好惨好惨,像把锯子,在他的心脏上来回剐蹭。 坠机般猛烈的恐惧,让他恨不得给那个病号一枪,让她赶紧解脱算了。 这样的活着。这么样的活着...人怎么能以这样的方式活着? 可人想活着。愣是想活着。哪怕只能以这样一种有失体统的方式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四刀《弥天大谎》砍完。开始砍第五刀《人世完缺》。 是不是砍起来以后也挺快的。这都第五刀了。 说起来昨天我一个血透四年的朋友来我家撸猫,我问她透析疼不疼。 她说针扎进去的时候会疼,透上了就不疼了。 上周和一个卵巢癌化疗的老同事吃饭,我问她化疗是不是很痛苦。她说去年有点,今年换了药就好很多。 我父亲是肾病走的,现在周围也有很多病人。我打心眼里对抗病的人怀有敬意,认为这是人类的一种壮举。 所以写伤病的目的也不是要去悲情,而是为了表达一种勇敢。希望宝们别把它当虐,而是当做通往幸福的一点磨难。一对经历过生死劫难的情人,我相信再不会有风雨将他们分开。 ◇ 第100章 “呵。真能装糊涂。江龙那块地的确不值钱,但他不就是看重了后面的批文?”黎英睿旋摁着蓝牙耳机,盯着膝盖上的电脑屏,“再者说只要他有技术,有本事造出特种钢。那别说银行不来催债,国家还得给他补上一大笔。” “不过咱们也不用着急。首次谈判既然提出了各自的报价,就算把谈价区间确定了。你先回来,就说老板不在做不了主,等过几天我跟他谈。” 挂了手机,他又点开电脑的话筒:“抱歉,久等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增资扩股毕竟是损害原股东的权益,我不建议你在现阶段实行...”话说一半,他头有点晕,别开脸吸氧。这一别脸,猛住了。 黎英睿因为要工作,安排的都是单间透析。面积不大,也就没在北墙上开窗,只在门上装了个圆形的观察窗。 此刻圆窗后贴着一张熟悉的脸。无言无语,红着双潮湿的眼。 黎英睿就这么跟肖磊对视,直到视频对面的创始人叫他,才如梦方醒。强压着情绪波动,把这个视频会议开完。屏幕闪退的刹那,门被推开了。 肖磊从护士那边拿了口罩,做了简单的消毒。轻着步子进来,坐到床边的蓝色陪护椅上。 “啥时候开始的?”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问出口,问过后又双双沉默了。 肖磊盯着黎英睿的小臂。整条胳膊就关节最粗,肘内到手腕是大片的紫,紫甘蓝的那种紫。接着针头的两根血管粗得像火腿肠,在皮下狰狞着。手腕处一个被血流冲出来的包,一跳一跳。 不到两年。肖磊想不明白,仅仅是不到两年,那个英姿飒爽的男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瘦得像一捧流沙,顺着指缝哗哗溜走,怎么抓都抓不住。 病得像一座孤坟,隔着一层岁月的土,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他拉下口罩,从床边柜抽了两张纸,堵着鼻子哼哼:“闺女中午来我家了。说你一三五打点滴,我给她姑打电话问的。” 黎英睿看着已黑屏的电脑。黑得像一方石碑,映着他骷髅似的脸。 “瑶瑶很喜欢你。”他凄清地微笑着,“不管咱们之间如何,我还是希望你偶尔可以看看她。” “这不用说。啥时候我都把她当自己闺女。” 肖磊看着身旁的透析机,交错的管子里都是血。就这么把人身上的血抽出来滤一遍,很难想象得遭多大罪。 “疼吗?”他问。 “不疼。”黎英睿摇着头,缓缓眨着眼睛,“比原来强多了,除了不能出远门,跟正常人没差别。” “我刚才问了护士,说你一开始透析管子过敏,差点没了。”肖磊不敢再看泵血的管子,垂下脑袋。手肘拄着膝盖,手指重重地搓着脑门,“黎英睿,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背着我先死,我挖也得给你挖出来。” 黎英睿笑了:“挖出来干什么?” 肖磊没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