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漫上笑意,他柔声说:“本汗待会需处理政务,就在崇政殿书房,很快就来陪你。” . 半个时辰之后,诸位贝勒回府,福晋们回汗宫,崇政殿迎来许久未见的主子,还有主子将要迎娶的新福晋。 侍从忙碌起来,整理行囊、收拾偏殿一刻也不得闲,博敦动作干练,有条不紊地指挥他们,还拉来吉雅做‘苦工’。 大汗处理政务去了,留下恩和给海兰珠使唤。恩和生怕她陌生这儿的环境,笑眯眯地建议:“格格,奴才领着您逛逛崇政殿,您看可好?” 海兰珠却没有恩和想象中的害怕。 连惶恐都稍退了些,这里是大汗的住处,书房离偏殿实在不远,她敛起看向周围的目光,红着脸点点头。 另一边,得知大汗回京的消息,范文程一大早便候在宫外等待觐见。 皇太极刚进书房不久,闻言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 汉人最是注重礼法,若真要算,一个亲征乌特,一个入住偏殿算得上于礼不合。范文程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与智囊,同时也在礼部办差,他总要解释一二。 不出片刻,一个样貌清癯,须发微白的中年文人疾步而入。没等范文程行礼,皇太极搀扶起他,语调温和:“先生不必多礼,快快入座。” 范文程面色和缓地应了是。 随即浮上深深的忧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大汗是他看好的英主,他从没有这个烦忧!可现在,可现在…… 不知大汗听不听得进他的劝谏? 被搀扶入座的那一刻,皇太极腰间的天青穗络映入眼帘。 那抹青色十分显眼,其上柳叶栩栩如生,范文程的目光倏而凝住。 长须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倾过身,神色罕见地露出急切,再也顾不得什么劝谏:“敢问大汗,您所戴的佩饰原属何人?!” 第14章 范文程是朝中文臣之首,也是汉臣领袖,“南面独坐”离不开他的谋划,几位战功赫赫的贝勒爷也要尊称一声先生。 但即便是那年浑身狼狈地投效大金,皇太极也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眼底暗藏激动,夹杂着狂喜与迫切,和他找寻兰儿的时候十足相似。皇太极脚步骤停,摘下穗络沉声问:“先生说的是这个?” 范文程长须抖得越发厉害,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是,是。敢问大汗……” “这是我即将迎娶的福晋,海兰珠的贴身信物。”皇太极将穗络递到他手上,按住不断上涌的猜测,双目灼灼道,“她是科尔沁的格格,如今住在本汗的偏殿,你可识得?” 此话一出,范文程愣住了。 科尔沁,穗络,海兰珠。 他颤着嘴唇,半晌发出声音,“海兰珠格格的名字,还是臣……给起的。” 当年他逃难北上,沦为最下等的奴隶,被人用马鞭鞭笞,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时候,遇见一个蒙古小格格。 小格格骑着马驹,瞧着六七岁的模样,犹如观音座下的金童,给他肉饼吃,给他热水喝,还把他安置在科尔沁部落的偏帐,时不时来看看他。等他能坐了,小格格眼睛晶亮地问:“听说汉人都会说汉话,你会吗?” 他不仅会说汉话,还会背诗写文章。 救命之恩如何报答都不为过,他身无长物,唯有一身本事,格格想学,哪有不教的道理? 随着时间流逝,范文程隐约明白恩人身份不凡,且格外聪慧。格格唤她师傅,而他孤身一人,举目无亲,更是拿格格当女儿看待,给她译了海兰珠的名字,还把藏匿于身的绣书,也是家中留存的唯一念想送给她。 ——天青色的柳枝穗络,便是书页开头记载的绣品。 又过了几月,范文程彻底养好伤,即便不舍,终究还是告别恩人,悄悄启程南下。 他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格格替他求来堂堂正正的身份,他要去往大金搏一个前程。古有一饭千金,若他范文程忝居高位,必当千倍百倍报之! 一晃便是多年。等他收获大汗信重,彻底站稳脚跟,范文程迫不及待打探海兰珠的消息,暗地里瞒过了所有人。 可海兰珠格格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不知嫁到了何处,科尔沁更是遍寻不着。 怎么会寻不到? 他再位高也是文臣,弄权可以,出谋可以,却比不上千军万马,这事早就化成一个疙瘩,一个心病,直到现在才知海兰珠是大福晋的侄女,布木布泰福晋的亲姐姐,大汗要娶的新福晋! ——也是让他忧心忡忡,意欲劝谏的“美人”。 世事无常却又巧合,范文程敛起激荡,尽量平静地同大汗说起过去,旋即捧起穗络,小心翼翼地呈回去。 决然不提之前的事,格格的住处尚未收拾,住在崇政殿是应当的。 书房有了短暂的寂静。 皇太极久久不语,凤眼划过动容之色,其中竟还有这样一段缘分,海兰珠的汉学师傅竟是他最信重的汉臣! 十多年前,她救了范文程的命,更是于大金有恩,于他有恩,他们的缘分早在那时候就结下了。 那厢,范文程的关注彻底歪斜,他忍不住问:“大汗亲征乌特……” 清癯的面容闪过焦急,难不成是格格之前嫁去的部落?他们待格格不好? 心下存了千般疑问,他迫切想要知道海兰珠的过去。至于大汗待她如何,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联姻目的,还等日后慢慢试探。 中年文人的神情比往日丰富太多,皇太极低声安抚:“先生莫急。” 顿了顿,生怕把智囊气出个好歹,他没有说得详细,只三言两语带过海兰珠的经历。可即便是三言两语,捕捉到大汗话间的怒意与阴冷,范文程这个人精霎那就推敲出了全部。 顾及这是崇政殿,这是在大汗跟前,他堪堪压下失态。 好一个无福之人,好一个科尔沁。 当年的格格才八岁,简直荒谬,荒谬至极! 范文程沉默良久,蓦然心弦一动。 听大汗的意思,是要把攻下的察哈尔作为嫁妆,不与科尔沁有半分牵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拱起手,同皇太极商议起了战后处置:“大汗攻下归化城,需消化察哈尔战果。臣以为,最要紧的事有三……” . 半个时辰之后,范文程满面阴沉出了崇政殿,与往日风骨大相径庭。 消息传入麟趾宫,乌兰一下起了身,眼底恼意褪去,闪过欣喜的流光:“是不是劝说大汗遭了拒?” 不枉她急迫地遣人打探。大汗回京就等候觐见,范文程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海兰珠,能让大汗破例的新福晋! 多数金人不看重礼法,顶多议论几句,更不会揪着不放,汉人和熟读四书的金人却不一样。 汉臣虽少,可要是得了他们的厌恶,能叫你名声扫地,吃饭走路都不顺心。大汗宠海兰珠,至今没让她和福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