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也不是谁都有长孙无忌的底气,直接把皇帝的话顶回去。来济也不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因此驳回皇帝后,还小小的弥补了一下,且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只是刚给过皇帝台阶,就见长孙太尉再次注目于他。 来济也就不敢再说旁的,继续回到驳回‘宸妃’这个话题:“如此帝王称号,赐予嫔妃,实乃不通——难道嫔妃还能做皇帝不成?” 来济之言说完,姜沃忍不住垂眸,遮去眼底笑意。 来相,要不在太史局给你留个位置吧?我看你这卜算水准,比太史局绝大部分的生员强啊。 这大概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赋吧! 来济说完,却见皇帝坚持道:“武昭仪与朕命格合宜,此宸字乃代朕——宸妃,正是帝王之妃,有何不可。” 听皇帝提起‘命格相宜’事来,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同时噎的够呛。 这当初要是知道…… 不过,皇帝提起命格事来,倒让长孙无忌想起一人。 他直接回头点名道:“太史令今日可在朝?” 正沉浸式想象‘预言家来济将来见到自己一语成真,会是什么样子’的姜沃,忽然再次被当众点名。 她在心内一叹:果然,我没有摸鱼的命啊。 因非皇帝点名,姜沃并没有站出来,只是应声而已。 长孙无忌他站在朝堂最前头的御阶之下,哪怕隔了不近的距离,姜沃也能看清他眉目间的威压与通身的气派。 “太史令熟知星象,如今陛下欲将‘宸’字赐予一妃,可合宜?” 他的语气很沉,其中意味也昭然若揭。 太史令只需要从星象上寻一句‘不合宜’之言,君臣便可以趁势结束这个荒唐的话题了。 长孙无忌相信,这位太史令听得懂自己的暗示。 就像曾经,他一句‘就如此罢’,她就能心领神会退下,不再多问不多打听一样。 出乎长孙无忌意料,他眼中这位稳重本分的年轻太史令,居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手持笏板问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臣可答太尉之言?” 朝臣们便见,皇帝颔首后,这位太史令才向皇帝道:“陛下以帝王之尊,设‘宸妃’,自是合宜。” 一语惊人,褚遂良等人都不由先看她再看长孙无忌——等等,太尉,太史令不是您安排好的人?那您问她干嘛呀! 褚遂良等人吃惊,也不会比长孙无忌更惊讶。 很快,他的惊讶就变成了一种‘看错人’的恼火愤怒。 皇帝则已经顺着此言道:“既如此,礼部尚书何在?” 许敬宗立刻站出来:“臣在。” “礼部议此事,将册宸妃之礼奏与朕。” 许敬宗应声:“臣领陛下圣谕。” 眼见这样荒唐事竟然要在自己眼前敲定,长孙无忌先不顾其余这些‘趋附皇帝’的朝臣,直谏皇帝:“陛下!此事不可!” 只见皇帝起身,眉目间罕见带了厉色。 更是第一回 对太尉重声道:“太尉当年与群臣请立皇长子为太子,朕曾以诸子年幼而不欲早立东宫。” “彼时太尉便坚持要朕立长子,以正国本。太尉所言老成持国,朕准了!” “可今日,朕只是要立一后妃,太尉又有何‘高论’坚持不许?难道又要说先帝以社稷托付,令你辅佐于朕?!” 长孙无忌:…… 他本来确实是要提先帝的。 皇帝实在很了解自己舅舅,见长孙无忌一时无言,就拂袖而去。 * 朝臣退朝的顺序,自然也是从高到低。 于是姜沃安静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等着前头宰辅尚书们走完。 然而长孙无忌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冷冷称了一句她的官职:“太史令……” 随后又冷然哼了一声: “你不过托赖师门,以谶纬之术巧技入朝。既得此官职,便该安分守己呆在太史局!此后,你好自为之!” 姜沃依旧平静站着,拿出自己修炼多年‘仙人指路’似的飘渺神态,滴水不漏答道:“太尉金玉良言,下官谨记。” 长孙无忌亦拂袖离去。 姜沃见此,还有心情对比一下:怪道是舅甥呢,长孙太尉和皇帝拂袖离去的姿势好像啊。 顶着其余朝臣各异的探究目光,姜沃依旧平和。 轮到她退朝时,还整了整衣袖,这才如常安然离去。 ** 五月,武昭仪行宸妃册封礼。 自此,宫中皆称一句武宸妃。 而姜沃,依旧兢兢业业在太史局忙她的公务,似乎察觉不到太史局内凝重的气氛——这两个月来,长孙太尉曾向皇帝进言过数次,女官不宜入朝,若皇帝实爱惜人才,可将太史令改封后宫女官。 褚遂良甚至还提出过另外的解决方法:若陛下觉得掖庭女官官位过低,可赐以‘昭容’或其余二品妃嫔位,足矣。 姜沃在朝上听到这个解决法子时,不由笑了。 昭容啊。 历史上最出名的昭容,便是上官婉儿了吧。[1] 其在武皇一朝,便参决政务,可览阅百司奏表。后来于中宗朝依旧可起草诏令——做的是中书省的公务,封的却只能是后宫昭容。 姜沃余光看了一眼同在朝上,时任五品中书舍人,正在长孙无忌手下当值的上官仪。 此时,上官婉儿还没有出世。 * 无论太尉等人怎么上谏,姜沃每日依旧按部就班的上朝,到太史局去当值。 她心知,皇帝这一回一定会保住她的官位。 若是连刚支持了他封宸妃的太史令都保不住,朝上还有谁再敢帮皇帝应对长孙太尉。 这一回,皇帝会以帝王之名,替她巩固这个‘女子也可入朝为官’的特例。 婉儿。 这一世,你若依旧有宰相之才,应当不需要再做昭容了。! 第95章 小公主 五月初,天气已经有些闷热。 姜沃进宫的路上还在想着,要不干脆在宫里住着,隔几日一回家算了。 毕竟媚娘的身孕也七个多月了。 孙神医曾诊过,媚娘这两次身孕离得太近,稍有些元气欠足,或许会有早产。 为此,薛大夫这回更早住到宫里来了。 姜沃就也想着,干脆在宫里住着,总比在外面消息得到的快些。 * 太史局。 姜沃一进门,就看到同僚元宝哭丧着一张脸,迎上来道:“太史令……” 她不由笑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 姜沃作为五品以上官员,还要上常朝,以至于她隔两日就要面对一回长孙太尉那张威压十足的冷脸,还得亲耳听着他们想把自己赶出朝堂。 这她都还没哭,怎么元宝瞧着真的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