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是真这么想的,却不知李元婴自动理解为了:对啊,大侄子独居幽谷,应该有钱也没处花吧——我起高阁,他要是想去赏玩,不得给我集点资? “多谢姜侯指点!” 姜沃在疑惑了一息后,从滕王的神色中看出了他的想法。 但姜沃没有阻止他,只是笑眯眯道:“滕王太客气了。” 怎么说呢,李元婴要真能从李承乾那里敲诈到钱,姜沃必要给他写个‘服’字。 只怕钱要不到,还要被大公子留下进行劳动改造,正好谷中缺种葡萄的人。 * 黄昏时分,碎金之色铺满江面。 蔚为壮观。 此时姜沃凭栏而立,想着明日将要亲眼见到《滕王阁序》的诞生,尤其是不止一篇《滕王阁序》的诞生,心情便也如轻云一般飞扬,如霞云一般绚然。 她甚至还很有兴致哼了一段熟悉的旋律,且按照曲律拍了几下木栏,拍的是《好日子》的音律。 明天是个好日子。 “秋风凉,你别吹太久了。”崔朝的声音有点远的传来:“还有,你别把身子倾出栏外去,太危险了。” 姜沃回头,笑道:“你过来看一看,景色真的很好。” 崔朝只站在楼梯口处摇头,不肯往前走。 姜沃不由道:“咱们一起登过庐山看过日出——你不恐高啊,怎么会在滕王阁上就恐高了呢?” 方才两人是一齐登滕王阁的,然而终于登顶后,崔朝只看了一眼,却忽然脸色发白往后退去。 一直退到楼梯处再也不肯过来了。 此时听姜沃这么说,崔朝摇头道:“我不是恐高。”而是,那一瞬间,他想要…… 他脑海中自己的声音,跟风中传来姜沃的声音重叠起来:“而是有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是不是?” 崔朝怔住。 姜沃转头从高处看向地面:人站在高楼之上,有时会有想要纵身一跃的冲动。 心理学上有过各种解释,比较普遍的是,人基因里就认定高处不安全,想要尽快回到地面上。 又或者是,人被激发了真正的,潜藏的,追求死亡的欲望。 姜沃这样往下看去,也想起了,曾经直面过的死亡之境。 察觉到脚步声,她不由回头:“你怎么又过来了?” 崔朝哪怕没有刻意往下看,但站在栏杆旁,脸色还是更苍白了一点。他索性只把目光凝聚在眼前人面容上,语气带了几分软意道:“我怕你跳下去。咱们还是回去吧。” 姜沃莞尔,伸出右手覆过崔朝紧紧握住栏杆,凉如冰的手。 “不会的,别怕。” 她用另一只手去捂住崔朝的眼睛。 * “咳咳。” 姜沃和崔朝闻声回头,只见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 “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贤伉俪也太旁若无人了。” 崔朝骤然见到外人,又闻此揶揄之言,原本苍白的脸色很快漫上一层红晕,倒是与天边云霞很相称。 姜沃是先欣赏了下这种难得的情态,然后才转头对来人道:“阎尚书此言差矣。” 此时登楼而上,打断二人的,正是工部尚书阎立本。 不,准确来说,前工部尚书。 果然,姜沃话音未落,就见阎立本摆手道:“姜侯,我都致仕了,莫再称我阎尚书了。” 阎大画师心声:终于,老夫终于致仕成了! 他对于致仕的欢喜之情,从一件事就可知:阎立本在吏部公文下达的第二日,甚至没想好目的地,就离开了长安。是出了城门,才临时决定奔洪州来寻故友姜侯一同游玩。 阎立本走的之潇洒利落,亲友俱未及通达。以至于狄仁杰上门去探望致仕老师的时候,才发现老师已经走远了…… 姜沃见阎立本连连摆手,就从善如流改口:“好,阎大师。” 然后再次强调:“阎大师此言差矣。这里可不是大庭广众,这是私人产业。” 阎立本疑惑道:“滕王阁原是滕王搜罗民财所建,我听闻滕王被改封黔州后,这滕王阁与洪州几处庄园亭台,从地契到楼产被没入官中了。” “姜侯怎么说,这还是私人产业?” 姜沃含笑指着自己:“滕王阁是没入官中了,但天后又下诏,将此阁赐予我了。” 也就是说,滕王阁,从此不姓李改姓姜了。 故而她之前送请帖给李元婴,表示要在‘滕王阁’为他送行时,李元婴很是幽怨:这是杀人还要诛心啊,他绣闼雕甍、美轮美奂的滕王阁啊! 阎立本闻言笑道:“原来是姜侯的滕王阁了,那倒是我闯人私宅了。”他口中客气道:“那我先走?” 话虽如此,但作为当世举世无双的大画师,好容易爬了七层楼,预备观江景作画,怎么能未观就走? 于是他只是客气客气,足下一点儿未动。 他不走,崔朝倒是先走了,他站在这高处实在不舒服。就先与阎立本告辞,与姜沃道他先回去再预备一二明日的送别宴。 * “好景!” 阎立本站在栏旁,看清江景后,立刻精神一振。不禁觉得眼前天地宽广,颇有胸中红尘尽数涤荡之感。 “在京中,再见不到这样的景色。” 越发惋惜自己致仕的太迟了。 待落日渐渐没入云层后,阎立本与姜沃才一并下滕王阁。 走在楼梯上,不免说起替任阎立本的工部尚书——娄师德。 娄师德今年才将将四十岁,故而阎立本很直接称他为‘小娄’。言谈间很是称赞:“小娄为工部尚书,必是能够尽忠职守的,且在工部诸如屯田、修建水利的庶务上头,他比我还精通呢。” 阎立本所长,在于宫室的设计与营造,与掌天下百工的将作等事。 但除城池宫室修缮外,工部亦要负责屯田、河渠、漕运等事。这些,皆是娄师德所擅长的,此番赈灾事立功颇多。 故而今秋后,阎立本得以顺利致仕。 “小娄也是从下头县尉做起,扎扎实实走上来的。” 娄师德最开始,是在江都(扬州)做县尉,后来又去过岭南、安西等地,可以说是对大唐东南西北的风土人情都了解颇多,最擅在当地修屯田水利之事。 不但文的行,武的也行,后来有段时间在安西都护府做官时,吐蕃生事,当时做文官的娄师德,直接在额头上系了块红布,去寻安西大都护,自请转武将去也。 而安西大都护薛仁贵也很欣赏他,当场就给批准了:这种在万军中给自己搞点特殊‘妆造’的,都得有实力。 比如薛仁贵自己,就艺高人胆大,万军黑衣玄甲中,他偏穿一身白袍上战场——这没点实力,绝对活不到现在。 娄师德就是这样自从九品县尉做起,加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