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要亲自去。或者,等受封完毕,再抽空一探。” “对,你先留下来继续受封,完成仪式,我出五百武僧前去与梁人交涉。” 众口纷纭,已为他定下一条“万全之策”。 “来不及。”洛襄摇头,神色坚决。 他已确定在长街上看到的亲队就是梁军,那么之后,就是拜堂成亲了。 人潮中,她的泪眼不是幻觉。哪怕只有电光火石般的一瞥,他也深深感受到那目中的痛意与悲望。 他若再晚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此事必要我亲去。” 大梁皇子要逼她成亲,梁军是有备而来。那人心机深重,不择手段,且梁军威震八方,无人敢得罪。佛门事不关己,畏首畏尾,结果定是被那人几句话就败下阵来。 只有他亲率高昌王军前去,才能保她无虞。 高昌王军大多曾与她相知相交,同袍而战,当她在大寺被信众围堵之时,尚且能出手相助,此事必会尽心尽力,不计生死。 洛襄早已思定,没有再迟疑,扶起重伤的洛枭,疾步朝外走去,一级一级下了玉阶,飞快召来了守在外面的王军将士。 “来人,给我拿下他!” 一道怒斥声在身后响起。 守在塔前的绛袍武僧受命,将二人团团围住。高昌王军见状,亦是分毫不让,没有命令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拦住上前的武僧,护卫他们的国主。 几名长老已从浮屠塔追了出来,禅杖晃动,珠玉乱鸣。厉声道: “空劫你今日胆敢离开,就是辜负她一片心意!” 洛襄脚步顿住。 他们立在白玉阶上,俯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佛门从不涉政事,你以为我们为何会愿意让你一批批拨粮,解高昌旱灾?是她为了你,跪在我们面前求我们。” “我们是为了保存你的颜面,保存佛门的颜面,让你继续做佛子,光耀佛门!” “她命不久矣,还不惜为万人唾骂,身受水牢之刑,只是为了助你成佛,全你佛心。你却这般践踏她的心意!” 晴空惊雷,霹雳而下。 洛襄抬眸,缓缓转过身来,声音迟滞: “什么叫做,命不久矣?……” 长老们捋着白须,背过身去,轻声叹息,无人答他的话。 洛襄目光沉静如死水,再慢慢转向身旁的洛枭,声线如绷紧的弦一般窒涩不已: “洛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洛枭抬眸看他一眼,心知已无法再瞒下去。 朝露只将生前身后的筹谋告诉了他一人,一直以来无法与人言说的酸涩此刻上涌,洛枭哽了哽,道: “露珠儿病得很重……为了你和高昌,她和佛门做了一个交易……” …… 洛枭眼眸微垂,一字一句说完这桩事。 待他再抬首的时候,他发现洛襄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温润春夜里的疾风,那么此刻便是刀割血肉的冰风雪暴。 洛襄面上的血色在一瞬褪去,凝结成了一股凛然杀意。 这样的杀意,洛枭很熟悉,正如两军对战之时的交锋,利刃出鞘的寒光。 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洛襄已往回走去。 绛袍与金甲交织的兵阵自觉地避退一旁,收起兵戟,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洛襄一撩僧袍,袈裟铺展开去,提步朝玉阶上一步一步走去。 “从前我只道佛门迂腐不化,明哲保身。弃高昌信众于不顾,放任北匈铁蹄践踏生民,对受灾万民见死不救……我却没想到,竟会为了蝇头小利,为了所谓的颜面,而胁迫一个性命垂危的弱女子?” “是她自己甘愿为之!我等不过是成全于她!” “成全?”洛襄眉间一蹙,轻轻重复道。 他薄韧的唇微微勾起,讽意昭然: “佛门强,她弱。恃己之强,凌人之弱,谓之成全?” “利用她,达成不可告之的目的,谓之成全?” “以她的性命,成全佛门的颜面,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洛襄的声音仍是平静,平静得像是暴雨将至的海面,底下埋着滔天巨浪,令人心惊胆寒。 此生入佛道,不就是为了渡己渡人。他心知此生已深陷爱欲,渡不了自己,只求渡尽众生。 可他今日发觉,他所执之道,已无法再渡人了。 如此,他索性再无顾忌了。 长老们愣了半晌,戳破了这一层遮羞的薄纸,他们的面色如见鬼一般惨白,抬手直指着走上阶来的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最后怒极反问道: “今日,你本将受封佛子,却尘缘未了,为了一个女子,让佛门在全天下人面前出尽了丑,今后西域佛门脸面何存,佛道何存?你一旦种下恶因,终要结恶果!” 洛襄立在阶前,自高处,俯瞰天地,俯瞰众生。 万丈红尘,何其瑰丽。 他轻轻一笑,道: “若我不再是佛门弟子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似平地惊雷,足以令在场所有人登时都呆住。 洛襄掠过无数道向他涌来的惊异视线,一把扯去身上华贵的玉白袈裟。 缝袖的金线撕裂,无力地飘散。镶嵌的珠玉断裂,坠落于满地。 曜目干净的白如一阵尘烟,散在天地之间。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又摘下项上的黑琉璃佛珠,掌心一用力,将佛珠一颗颗碾碎。 琉璃化作锋利的砾石,划破他的指腹,修长干净的手指遍布血痕。 枷锁已断,鲜血淋漓。 “空劫,你这是要做什么?”净空法师老态龙钟,眼看佛门百年来天资第一的弟子渐入疯魔,颤声问道。 洛襄已取下头上佛子的宝冠。冠由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等七宝制成,冠前中央镶摩尼宝珠,乃佛门至宝,无上菩提,无上威严。 他将象征权柄的宝冠轻置于地面,一字一字道: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佛门弟子,更不再是佛子,世上再无空劫。” “我已是一介凡人,钟情一人,因果自负,生死不悔。” 一时间,天地俱静,声息全完。连嘈嘈的经筒都忘了转动,风声都停了下来。 “洛襄,你不必……”洛枭惊觉,回过神来,神情一震,心中五味杂陈。 “我意已决。”洛襄说得干脆利落。 他觉得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不是他放弃了自己的道,而是他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道。 佛道救不了众生。道不同,他已不欲与之为谋。 今日之局,只不过将血淋淋的真相剖开,让他正视自己的内心罢了。 洛襄眸中血丝历历,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挡在面前的绛袍武僧,淡淡道: “何人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