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他们的童年都有过一个几乎是唯一的,最重要的人;但跟裴筱不一样,他没有恨过窦凤娘,毕竟窦凤娘至少是不会打他的。 但他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从小就知道。 不管多么努力地讨好扮乖,就算很多时候根本无法理解母亲的决定,他还是会懂事地照做,但母亲还是不太愿意搭理他,直到最后,干脆把他远远地送去了外国,从此不闻不问。 在法国的那几年,他唯一可以得到的,关于母亲的消息,都是在国内侍候母亲的奶娘传给喜伯的;后来奶娘去世,窦凤娘竟然狠心到连自己病重的事情都没有透露给唯一的儿子。 直到沈璁接到消息,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了。 他也想恨母亲的,就像裴筱恨冯吟秋一样,但也跟裴筱一样,他根本做不到。 回国后他才知道,母亲生前的诸多筹谋,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居然都是为了他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裴筱,从出身,家世,到成长的轨迹,明明看着好似云泥之别,毫无交集,但偏偏又有些说不出的相似,甚至重叠。 方才裴筱娓娓道来时,提到冯吟秋都只是喊师父,并没有透露对方的名字,但窦凤娘以前算得上是个十足的戏迷;十几二十年前能风靡北平城的一代名伶,尤其是母亲最喜欢的大青衣,沈璁觉得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甚至见过的。 “你师父到底是谁?” 沈璁面上云淡风轻,但裴筱的心却一秒揪紧。 他薄唇翕动,几次张开,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努力地深吸了好几口气后,他才颤抖着说出了那三个字—— “冯吟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就是控制不了,激惴惴不安地偷瞄着沈璁的反应。 良久后,沈璁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原来是冯老板啊。” 在当年的北平,冯吟秋的确曾经名噪一时,一折《霸王别姬》更是唱得余音绕梁,空前绝后,只要他开锣,窦凤娘几乎都会亲自捧场。 为了讨好母亲,沈璁也跟着去听过两次,但他那会年纪也不大,本身对京戏就没什么兴趣,现在留下的印象已经很浅了。 后来冯吟秋落魄,窦凤娘还送钱送东西接济过,当时沈璁跟在母亲身边,隐约记得冯吟秋身边好像是有个小男孩来着。 但几岁大的孩子,又吃不饱肚子,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的,到底长什么样,沈璁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后来没过多久,沈克山举家南迁,他们便也断了联系。 现在沈璁只觉得,如果裴筱就是当初那个瘦巴干瘪,还病病歪歪的孩子,能出落成如今的样子,倒当真是不易。 “叩叩叩——”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人轻轻敲响。 “裴先生。” 门外是一个客气温柔的女声,裴筱听出来了,正好是楼下那对小夫妻中的太太。 他赶紧收拾心情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睡衣,拉开了房门。 “我看见你坐在炉子上的粥都快要烧干了,就帮你端了下来。”女人举了举手中端着的小砂锅,关心道:“裴先生,你没事吧?” “我昨晚好像还听到楼上有敲门声……” “没事没事!”裴筱连忙摆了摆手,接过了女人手里的砂锅。 想到现在还躺在自己床上的沈璁,他一阵脸红心跳,身子也心虚地往门边挡了挡。 “我只是上楼歇会,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不好意思啊,程太太。” “没关系的。”女人笑着摇了摇头,“你没事就好。” 之后二人又闲话了两句,裴筱还客气地将人送到了楼梯口,等他端着砂锅再回到屋里时,看见沈璁已经换好衣服起来了。 他背过身去,将砂锅摆在桌上空掉的咖啡杯旁,本意是不想让沈璁看到自己眼底的失望,可声音里到底还是没有藏好。 “七爷……你……要走了吗……” “嗯。”沈璁低头整理着自己的领带,随口应了一声。 裴筱双手撑在小圆桌上,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很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期待那么多,沈璁明显早就不记得了,他却不死心,偏要反复地试探,然后一次又一次失望。 明明他之前从来也不贪心的,只想在沈璁身上找点念想就行,现在却总是自不量力地想要留住最是留不下的人。 沈璁生来就是沈家七少爷,从来不是,也永远都不会是方才阳光下的那个小青年—— 其实裴筱一直都知道的。 但看到沈璁要走,他还是难过得不行。 而在房间的另一头,沈璁已经默默理好了领带,这才反应过来,裴筱已经好一会没有动静了,就连刚才说话时的语气好像也不大对劲。 他回过头来,一眼便看见裴筱单薄的肩背轻轻的颤抖着,就好像在抽泣似的。 “裴筱。”他冲着裴筱的背影,温柔地唤了一声,顺手扯开了自己刚刚系好的领带。 记忆中,沈璁除了发火时,还没有喊过自己的名字,裴筱闻声肩背一僵,缓缓回过身来。 “会打领带吗?”沈璁冲裴筱招了招手,道:“来——” 裴筱连忙收拾起自己的情绪,走到沈璁身前;怕被沈璁瞧出什么异样来,他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真就认认真真地打起了领带。 看着自己面前温柔可心的大美人,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沈璁莫名的一阵恍惚。 裴筱好像真的是他养在府中的“小娇妻”,会在每天早上先生出门上班前,体贴地在门边替对方系好领带,再依依不舍地叮嘱上一句“注意安全,早些回家”,然后踮起脚尖,红着脸吻一吻丈夫的脸颊。 沈璁一时没忍住,双手将人抱进了怀里。 其实从昨晚看到裴筱的那一刻起,他就想明白了,外面装得再怎么绅士斯文,本质上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自私阴狠,睚眦必报,所以从来没有人能在给他找了麻烦后,还能继续在外面逍遥快活的。 既然不允许任何人给自己找不痛快,那就连他自己也不可以。 挣扎许久后他才发现,自己为裴筱破例,从来只有一次和无数次,所以根本也无需在乎再多一次。 他不打算再纠结下去了,不管什么原因都好,既然欲罢不能,那倒不如顺心遂意。 不过昨天他跟沈克山大闹一场,不欢而散,还在半夜里就这样跑了出来,眼下都快中午了,也不知司机会怎么跟沈克山“汇报”;就算他可以无视沈克山,这年下里,生意上的伙伴,政府里的要员,都少不了要走动一番。 他不是不知道刚才裴筱在桌边背对着自己,是在扭捏什么,但总有些正事是不能耽误的,反正来日方长,只是他眼下必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