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买回去那两年,冯吟秋也的确每到过年都会给他准备新衣裳,不过他的“体面”,也就只有那两年。 再往后,哪怕他火了,成了角儿,穿再多的新衣裳,也没能再体面。 不会有人觉得他“干净”了。 刚才上楼换衣服时,他看见柜子里还堆着好多一次也没穿过的旗袍,总有种再不穿,可能就没有机会穿了的错觉似的,便鬼使神差地挑出了里面最娴雅的一套换上。 这也难怪,连沈璁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给裴筱买过这样一套旗袍,裙摆长及脚踝,还是长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开到大腿根的高叉好像都只是为了方便走路,一点也不□□,看着像是为了出席某些正式场合才会有的装束。 但他实在想不明白,真有什么正式场合,他怎么可能让裴筱穿着旗袍去。 虽然想不起来了,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旗袍穿在裴筱身上也还是好看,墨绿色的料子衬得他愈发白皙,唯一露出的那一小段颈子被小巧的立领托着,像是一截纤长脆弱的白瓷。 沈璁低头,轻轻从裴筱的耳后吻向脖颈。 裴筱沉醉地阖眸,仰起头来迎合着,靠在沈璁的肩头,轻声道:“七爷,咱们是不是就快要走了?” 沈璁闻声一顿,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盈着裴筱身上好闻的味道。 之前几天他都没有去公司,是因为最后一批药物已经顺利送出去了。 战火已经烧到了上海,按照之前的经验,铁路是很有可能被炸断的,之后他也不会再有机会做什么。 最好的情况是等这一仗打赢,他就能带着裴筱离开上海,但如果输了…… 就算他的事情败露,目标太大,逃不开,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也已经计划好了,要如何送走裴筱。 但如果最差的情况发生,他就没有办法回答裴筱现在的问题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打着颤,他抬手关上了面前的窗户,“这大冷的天,开着窗子做什么。” 裴筱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手边即将燃尽的香烟,沈璁便一把夺过转身按在了烟缸里。 “嘴上说着让我戒烟,自己怎么还抽上了。” “难得一根,也不上瘾。”裴筱轻声道,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七爷,你留洋的时候,他们也过年吗?” “放不放烟花?” “他们只过圣诞节……” 沈璁随口应道,刚掐灭烟头转身,便瞧见裴筱又将窗户推开了。 看着窗外一片阒静、幽暗的天,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裴筱在说什么。 往年这个时候,法租界里都会有特别盛大的焰火晚会,虽然因为回国的时间不长,又要去沈公馆吃吃团年饭,他一次也没参与过,但出国前,他至少见过绽放在天边的巨大礼花。 不过今年,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之前没有机会“检查”裴筱和郑乔那段时间的“学习成果”,不知道他现在能认多少字,看不看得懂报纸,但沈璁可以确定,裴筱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甚至,他怀疑裴筱也许猜到了他在做什么。 他没有继续执拗那一扇窗户,而是转身从沙发上拿起一条薄毯。 “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在国外安顿下来……”他把毯子搭在裴筱肩上时,也顺便紧紧将人搂在了怀里,“他们不过年,我就亲自给你放烟花。” “放最大,最好看的。” “君子一言——”裴筱在沈璁宽大的怀里转了个身,抬眸看着对方的眼睛,“七爷不能骗裴筱。” 沈璁紧紧蹙眉,第一次觉得这么心虚。 以前他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毫无愧疚,毫无负担,但眼下要说一句心里话,却好像比什么都难。 他觉得裴筱今晚好像是一再要跟自己确定什么。 “你在哪……”他看着裴筱艰难道:“我就在哪。” 裴筱踮起脚尖,搂住沈璁的脖子,唇瓣相碰时,卧室的大门却不合时宜的被人敲响了。 喜伯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乡下老糊涂,一直很有分寸,裴筱和沈璁在卧室独处时,他连二楼都不会上来;而且,他现在应该正在隔壁窦凤娘的房间烧纸上香,他知道沈璁一般不会插手这些事,就更不该来敲门。 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房间中的两人同时屏息凝神。 “少爷。”沈璁刚拉开房门,喜伯就急急道:“是医院来的电话,说、说老爷……可能……不行了……” “呵——”沈璁冷笑一声,“这大过年的,沈克山给我送这么大一份‘礼’?” 之前刚送走朱珠和沈玦时,他不想沈克山死,是担心背后那份他也不知道内容的遗嘱一旦公布出来,会影响他在药厂里秘密进行的事情。 但在几天前,从他不去公司开始,其实就已经把手边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天生道德观念淡薄,再摊上这样一个家,更谈不上什么伦理亲情;之前他能做到的极限,大概就是没有扣动扳机亲手了结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 至于沈克山,死了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其实他并不完全相信沈克山真就要咽气了,不然他现在的日子也太“顺”了一点;但他要做的事情都已经了结了,即便对方现在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也都不在乎了。 “那就等他咽气了——” “申报头版见吧。” 他面无表情道,说着就要关门,马上被喜伯一把拦住。 “少爷!”喜伯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但看了眼房间里的裴筱,他还是只能压低声音道:“刚刚保镖来说,别墅周围突然出现了很多身份不明的人……” “他去探过,看着好像都不是沈公馆派来的……” “毕竟是那么多人,老爷还在医院里,不可能一夜之间变出来,一个都没见过。” “医院那边打电话来的,我听着声音也耳生得很,一个男的,很年轻,不像是老爷身边侍候的那几个,说,说是为了、为了裴老板和药厂,请你一定……” 沈璁闻言后背一凉,但很快,一只手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心。 “好歹父子一场,他又还在医院里,这大过年的,别闹得太僵了,不吉利。” 裴筱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今晚一直神神叨叨的,沈璁不知道对方是真心劝自己和沈克山和解,还是已经看出了什么,才会用这种方式宽慰他。 “去看一眼吧。”裴筱捏了捏沈璁的手心,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放心,我就在家里等你,哪儿也不去。” “别忘了——” 见沈璁面色迟疑,他踮起脚尖贴近对方耳边,小声耳语道:“是我先说的——”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70章 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