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这院子显得有些荒凉,不像寻常人家的院落精心布置,甚至不曾用些花草稍作点缀,仅西窗下一棵秋桐,叶子落了满地,却不见人清扫。 容因四下环顾一周,发现院中仅这婢女一人,其余人不知到哪儿去了。 听见动静,那婢女抬起头来。 却见是一群生面孔,当下目露警觉。 她站起身,面色冷然地斥道:“你们是谁?怎么平白无故便往夫人院里闯?” 容因歉然一笑:“冒然叨扰,对不住,但你应当知道,是江夫人……” 谁知不等容因说完,那婢女就截住了她的话头,没好气道:“你也知道叨扰!那便带他们快走,别打扰我们夫人养病!” 容因蹙了蹙眉,唇瓣翕张了下。 不等她开口,宋嬷嬷却突然走上前来,厉喝一声:“春宁,你这丫头如今怎变得如此无理?还不快道歉!” “姑,姑姑?”那婢女转过脸来,当即一怔,双眸圆睁。 容因眸光微闪。 是了。 宋嬷嬷原先在江家时,是跟在江夫人身边的,她对这里,应当再熟悉不过。 宋嬷嬷回头与容因对视一眼,见她轻轻颔首,这才转过头继续道:“方才同你说话的,是祁大人的新夫人崔氏。你冒犯了贵人,还不快些道歉?” 容因却无意纠结这些,她轻轻摇头:“算了,不打紧的。” 宋嬷嬷闻言,暗暗替春宁松了口气。 春宁却才醒过神来。 听见她这番话,方才还甚是泼辣的小丫头眼底渐渐蓄起泪来,委屈极了。 宋嬷嬷幽幽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柔声问:“春宁,夫人呢?” 谁知被唤作春宁的婢女经她一问,反倒越发伤心起来。 豆大的泪珠忽然便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抽噎道:“姑姑,你怎么才回来?夫人,夫人她……” 宋嬷嬷一怔。 瞬间被她激烈的情绪裹挟,眼眶一酸,险些也同她一样掉下泪来。 默了默,她终于忍不住上前,将春宁抱进怀里,温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春宁,别哭了,带我们去见见夫人吧。” * 明明还未入冬,江母的房门上却已挂了一张冬日用来阻挡风雪的那种厚厚毡帘。 甫一踏进屋内,容因顿觉眼前一暗—— 这屋子里门窗紧闭,光照不进来,昏暗又沉闷。 明明日头还没落,屋里却好似已经入夜。 容因一行在外间候着,春宁独自走了进去。 片刻后,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内室中响起:“夫人,有人来瞧您了。” 她话音刚落,容因便听见一阵重重的闷咳。 咳声低沉,像是从胸腔里直接传出来的一般。 随后,一道气若游丝的嗓音幽幽响起:“是谁呀?春宁,你怎的随便就将人领进来了?” 言辞间不无责备之意。 春宁正要解释,容因却突然隔着那道六折花鸟插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柔声道:“夫人莫怪,春宁姑娘架不住我等恳求,才将我们带了进来。” “不知夫人可否知晓,您病中思念外孙,江老爷遣人去邺都送信,请懿哥儿前来淮阳小住。懿哥儿得知后对您十分挂念,我等这才从邺都前来淮阳探望。” 说着,她轻拍了拍小奶团子的肩膀。 祁承懿会意,上前一步。 小奶团子面色平静,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可衣袖下的小手却紧紧攥起,显然内心十分忐忑。 他犹豫片刻,不无拘谨地开口,轻唤一声:“外祖母……” 床榻上的人一时间没有作出反应。 正当他黯然垂头时,床帐后却突然伸出一只干瘪的手。 一道干涩的声音响起,像砂纸摩擦般喑哑。 她说:“春宁,扶我起来。” 片刻后,一道伶仃的身影艰难地从重重叠叠的被褥中间坐起身。 容因终于瞧见了江母的模样。 干瘦,枯败。 像秋日里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子。 只要小小的一缕风,便能将其带走。 不知她是什么病症。 整个人都像是被吸干了精气,面色灰败,眼眶深陷,确实如江家人所说的那样,瞧着像是熬不过这个秋天了。 可按江溶月的年纪推算,江母如今至多也就四十多岁,何至于此? 听闻她只江溶月一个女儿,想必她的病,也与江溶月的“离世”有莫大关联吧? 容因不由暗暗唏嘘。 但即便江母可怜,她也不能将实情告知。 即便祁昼明不说,她也知道小奶团子的身世定不简单,兴许还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否则祁昼明也不必如此费心费力地遮掩。 看着江夫人衰败的面容,容因心中暗道—— 对不住了。 她又细细看了一眼,突然发现,江母那双眼睛,似乎是盲的。 本该漆黑的瞳仁却泛着异样的白,没有焦距,茫然而呆滞。 果不其然,她的手只伸到一半,便顿住,而后春宁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将其搭在祁承懿的手背上。 小奶团子下意识要抽回手,却又顿住。 江母轻轻摩挲着手中柔软的小手,泪眼婆娑道:“好孩子,你能来看我,外祖母高兴极了。” 容因在一旁看着,只觉场面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有她想象中的抱头痛哭,甚至江母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江溶月半句,只说自己体弱多病,不能去邺都看望,对小奶团子十分对不住。 江母似乎精力十分不济,随后只问了祁承懿一些琐事,诸如个子有多高,吃饭多不多,可曾开蒙读书之类,便说自己乏了。 始终不曾同容因搭话。 似乎对她的身份并不感到好奇。 也或许,是心底早已有了猜测。 小奶团子本想着再问一些关于江氏从前的事,可见她确实面色疲倦,又见容因被晾在一旁,抿了抿唇,终究没再开口。 容因倒不觉得有什么,从头至尾,唇边一直挂着淡笑。 谁知离开前,江夫人却突然望着她的背影开口:“这位小夫人,请留步。” 容因愕然回头。 * 外间“吱呀”声响,厚厚的毡帘再次一并隔绝下屋外的寒风和光亮。 江夫人才道:“若无旁的事,你带着我外孙儿尽快回邺都去吧,越快越好。” 容因一愣:“夫人何出此言?” 他们今日才到淮阳,按常理来说,江夫人应当盼小奶团子能在这儿多留几日才是,可如今却催促他们尽快回邺都,是何道理? “没有缘由。你若不肯信,只当我胡言乱语便是。” 江母阖上双眼,转过身去:“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