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自然没有买。今天他卖票看春晚,数钱数到手抽筋。 青豆接过他前台的烂摊子,支他买烟火去,又推了推栀子,让她跟着去挑。 - 顾弈接到虎子电话,踹了洗脚盆就往清南区赶。他实在受不了家里的氛围。他想,就算年三十没有公车,他跑也要跑回去。 本来年前几日家中气氛明显缓和,顾燮之开始做菜,一一展示美国学的菜式,邹榆心笑容也自然许多,两人坐在沙发电视机前,开始聊天。先聊电视情节,慢慢过渡到聊缺席彼此的生活。 谁料,隔了一个区的孟庭婚变传得如此之远,成了年三十餐桌最热烈的话题。因顾弈一家和孟庭住得近,自然要被问到孟庭是什么人,于雨霖是什么人,有几个孩子,那个带过来的孩子多大了。 本来不关他们的事,说两句就完了,谁能想到孟庭于雨霖的女儿叫于婷婷,和远在美国的于婷仅一字之差。 随这个“婷婷”“婷婷”不断提及,夫妻两脸色渐渐不好。邹榆心洗碗时摔掉了十几只碗。顾弈坐在二楼楼梯中央,听清零哐啷的瓦碎,颇感疲惫。 年三十,马路空空荡荡,店铺关闭,灯火熄灭。顾弈站路牌下碰运气等公车,结果,没等到公车,倒是一辆桑塔纳缓缓停靠。 车窗摇下,司机不认识,副驾坐的是傅安洲。他朝顾弈招手:“还真是你,远远看,觉着身形像。” 顾弈衔着烟,问傅安洲去哪儿? 傅安洲:“回我奶奶那里。” 顾弈点头,朝他扬扬下巴,“捎我一程?” 后座门打开,里面不是空的,还有一个人。 - 顾弈在街心公园叫停车子,跟寒风中的老爷爷买下了全部的烟火。他没有再上车,而是让傅安洲回去带个话:“让他们直接过来放吧,搬来搬去麻烦。” 虎子几人正一边嗑瓜子一边等春晚,按照计算,顾弈骑自行车来要两个多小时,赶上公车要四五十分钟,怎么也不会在春晚前开始。 傅安洲小跑进巷子,通知他们去街心公园放烟火。 虎子手上的瓜子都给惊掉了。这挂完电话没多久呢。 窄弄上方的天空缀满乍起乍落的彩色小水花,仅是坐井观天,就够眼花缭乱。虎子念了句本地老乡的诗,“春来万壑烟花......醒......” 诗句一落,巷尾爆竹噼里啪啦不要命地追尾而来。 地上的老石砖胆子小,不禁炸,十几米外的爆竹也吓得如遇狂浪,一路摧枯拉朽,更有甚者当场颠了个肚皮装死。 青豆拉着素素往马路跑,生怕炸着屁股。 刚走到路口,眼前一道耀眼的烟火箭一样,“啾——”一声直射天空,迸裂四散。 青豆不敢往前,生怕还有下一束。虎子在后头扬声:“没事儿,是个‘窜天猴’。” 眯眼细瞧,果然是。很细的一根银花木棍插在对街地缝中。这东西利用推力上天,一燃就一发。 去往街心公园的路依然没有灯火,却一点也不暗。天上一闪一闪,赤橙黄绿,好不热闹。 街心公园,小孩三两成群。 顾弈等得不耐烦,自己玩起擦炮摔炮,一刮一甩熟练潇洒,吸引来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小孩,把他围成一个圈。 顾弈一边教他们摔炮的要点和角度,一边给他们示范,如是几回,动作快了,点火柴时摸到炭火,不小心揩到了脸上。 斯斯文文的小生忽然有股野味儿。 虎子说:“看那样儿、闻那味儿,像刚从战场上回来。” 青栀胆子大,见顾弈买了不少,非要放厉害家伙。她说以前在村里,她是那个负责点火、倒数的小孩。 素素鼓掌:“阿姨生孩子的时候胆子也没匀一匀,怎么都生给你了。一点没给你姐留。” 青豆堵着耳朵,假装没听见。她有点怕烟火放炮,别人放、她敢看,但从来不敢自己点火。 热闹她要凑的,不过大概看看就好,参与度不高。 顾弈拿起“火树银花”,问她要玩儿吗?青豆点头。 他们默契很高。顾弈帮她点燃,晃了晃,等电光火花炸开才递到她手上。 这火花真好看,看一辈子也不腻。 青豆捏着铁签,酒窝深陷。她今天没有扎辫子,长及腰际的头发散落,遮住耳朵,露出张粉笔般光滑的皮肤。 “那个......”还没说完,一阵猛烈的寒风刮来,扬起青豆的头发。她一边皱眉躲风一边甩头护发,一边还要保护火树银花,好一阵手忙脚乱。 有一绺发尾不幸,被烫了掉一厘米,卷成弹簧圈,还焦得冒烟,发出股烧棉花的怪味。 顾弈掐住那绺,递到青豆眼前:“烧着了......” 青豆咯咯直笑:“没事儿,我头发多。” 那绺头发被顾弈举至颊侧,挡住青豆半张脸,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夜里断了胡须的小花猫。软乎乎的。 顾弈喉结滚动,“要不要许个愿?” 青豆迟疑,把火树银花送到他眼皮子底下,“你点的,你许吧。” 火树银花即将燃尽,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祝程青豆考个好大学。” “那你明年许什么愿望!”还有一年呢。 “明年就再许一遍呗。” 青豆强调:“点一根火树银花只有一个愿望哦!” 顾弈理所当然:“嗯。都许给你。” 连续两年的新年愿望都是祝她考个好大学吗? 火树银花在他的眼中闪烁不停,激耀成少年的一片赤诚。青豆有一刻心好软。她想,顾弈真好,好到她愿意以身相许。 要是他没有协同虎子点“风火轮”吓她,她肯定会笑嘻嘻地把这个想法当玩笑告诉他。 但顾弈真是个大混蛋。被虎子附耳挑唆了句“点那个,吓死青豆”,顾弈便乐不可支,鬼鬼祟祟,悄悄在青豆脚边几米远处点了风火轮。 这是青豆最怕的东西。比大地红还要怕。大地红麻雷子虽然响声大,但是行事光明磊落,只往一个方向出招。这个“风火轮”完全就是阴险小人,燃放后三百六十度旋转飞轮子。有回,虎子没有固定好,这东西满街乱窜,最后瞄准鼠窜得最慢的小孩——青豆,追踪式飞轮子轰炸,炸得她跌坐在马路中央,哭了一晚上,幻觉自己下肢炸没了。后来还是青松来抱,才肯挪动屁股。 顾弈不知这桩事,点火时虎子才说到一半。点火后,两记轮子旋转飞出,青豆失声尖叫,虎子哈哈大笑,顾弈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好,冲上去要拉青豆跑。 青豆余光扫见顾弈和虎子窃窃私语,没作他想,万没想到是在整自己。 她撕扯嗓门,拿手肘撞顾弈腰肋:“啊——你们王八蛋!” 人急起来,下手特别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