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他一眼便盯住那名女子。 怎会如此? 岑府里传出的消息不是说她不愿作证么? 许多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聚集在田明芳的脸上,她明显有些惧怕这一道道的视线,肩膀瑟缩一下,却感觉到身旁小姑娘握着她的手,收得更紧。 她侧过脸,看向商绒。 “姑娘,真的很谢谢你陪我来。” 她勉强朝商绒露出一个笑,随即松开她的手,众人让开一条道来,她抬步走入门内。 人群再度拥挤起来,商绒被挡在后面,仅能在他们的衣袂缝隙间隐约看见田明芳直挺的脊背。 忽的,一只手落在她肩上。 商绒浑身一僵,她下意识地便要跑下石阶,然而那人的手精准地拎住她的兜帽,她满脸警惕地回过头,却撞见一双漆黑的眸子。 还未散尽的晨雾里,少年没戴面具,也再不是那副青袍书生的打扮,他一身玄黑衣袍,护腕收束他的窄袖,窄紧的腰身上,蹀躞带上金玉碰撞,清脆悦耳。 “折竹。” 她紧绷的肩颈松懈了些,唤他的名字。 “不是让你在岑府等我?”少年稀奇似的,打量着她,“你胆子大了?也敢到官衙来瞧热闹了?” “明芳姑娘改了主意,我见她一个人,便想陪着她来。” 商绒如实说道。 少年看着她抱着一个包袱,仰头望他的模样。 好乖巧。 但少年面上仍是那般寡淡的神情,他将她的兜帽又往下扣了扣,才松了手,说:“我们去吃好吃的。” “可是梦石道长……”商绒回头,人群已经挤得连缝隙也不剩了。 “你瞧他是否手脚齐全,身体康健?” 少年睨她。 “好像是的。” 商绒点点头。 “放心,他今日一定出得来,”折竹说着便要朝她伸手,却又蓦地顿住,他轻瞥自己的手掌,接过她怀里的包袱,对她道,“跟我走。” 官衙对面的街上有不少食摊,蒸笼里不断有热雾浮出,折竹咬了一口包子,将一碗馄饨推给商绒。 “不好吃?” 见她吃了一颗馄饨又放下汤匙,欲言又止般,抬起头来盯着他看,折竹疑惑地问。 商绒摇头,却忽然起身。 折竹手中拿着半个包子,看着她朝他走近,又与他同坐一条长凳,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 “你看什么?” 折竹竟有些不自在。 “我方才闻到血腥味了。” 商绒说着,伸手要去碰他的衣襟,“折竹,是不是你的伤口又流血了?你为什么不上药?” “商绒。” 折竹下意识地要握她的手,可他没忘了自己剑柄上的草汁,他只得匆忙以手腕抵住她的动作,在油布棚最里侧的这个角落,无人注意到他们两人的举止,可他对上她那双纯澈如波的眼,也不知是否是被热雾熏的,他的耳廓有些烫。 他浓密纤长的眼睫细微颤动,眼底清辉漾漾似有几分戏谑。 “你果真要在这里?” 他的声线低靡而冷静。 商绒回头见街市上人来人往,摊主在灶前忙着下馄饨,坐在不远处的一两桌人在谈论着衙门里今日这桩案子,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可她的脸颊还是隐隐有些发烫,她缩回手,小声说: “对不起,折竹。” 第35章 有点疼 不过半个时辰, 官衙前拥挤的人群散开来,商绒走过去时,正见岑照与另一名白发老者从门内走出来。 晨时的寒雾已经散去许多, 日光在檐上镶嵌金边, 岑照与那老翁说着话走下石阶,抬头瞧见那怀抱画轴的姑娘走来,他便停下步履:“姑娘何时来的?” “与明芳姑娘一起来的。” 商绒说道。 “怎么不见那位小公子?”岑照望了望四周,却并未见那少年。 “他一夜未眠,此时已是倦极。” 商绒解释。 “多亏了他, 今日这一案审得很顺利,想来不日, 这蜀青知府也要换人来做,”岑照朝她笑了笑,“今夜我在府中设宴,请姑娘与公子一聚如何?” “只怕不能了,” 商绒微微低头, 婉言道:“多谢晴山先生好意, 在您府上两日已是打扰, 如今叔叔与于娘子夫妇都已无碍, 我们也不好再留。” “既然如此, 那我也不好强留姑娘了。”岑照至今仍不知那少年与面前这姑娘的名字与来历, 但他也非好事者, 缘之一字, 聚散如风, 他们不提, 他也不问。 “我曾读过晴山先生的《重阳鹤山赋》, 却从未到过嘉县的鹤山, 如今我凭着您在其中的叙述画了一幅游鹤山图给您。” “以往我在家中时,便是依靠先生的诗词想象世间山川的,您去过很多地方,也吃过很多的苦,但我从您的字里行间,却极少看得到‘苦’这个字,真的很能慰藉人心。” 商绒说着便将画轴递上,而岑照眼底平添几分讶然,他忙接来,再凝视眼前这姑娘的脸,他温和而慈爱:“姑娘所赠,我必好好珍藏。” “姑娘既说晴山兄的诗词足以慰藉人心,”岑照身旁的白发老翁开口了,他也是慈眉善目的,“可姑娘又为何愁眉不展?” 商绒看向他,她猜想他便是那位冶山书院的山长。 “姑娘岂不闻,我也并非生来便如此想得开,”也许是见商绒不作答,岑照便开口道,“丁香有结,只是姑娘如今尚不知作何解。” 他早已看透这小姑娘鲜活的皮囊下有一颗行将就木之心。 “簌簌?” 商绒尚未开口,却听得阶上传来一声唤,她抬首便瞧见已换了囚服的梦石从门内出来,行走间,他的腿脚似有些不便。 “晴山先生,我先去了。” 商绒微微俯身,随即提着裙摆上阶去扶住梦石。 岑照回头再看一眼那小姑娘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些异样,再与身畔的白发老翁一同走向右侧的街巷时,老翁催促他:“晴山,快让我瞧瞧这姑娘的丹青如何。” “你这急脾气,真是到老也改不了。” 岑照摇头笑了一声,却也因着心中那份难言的好奇心而将怀中的画轴徐徐展开。 云雾半遮,秋叶金黄,山壁嶙峋而峻峭,巍峨似天上玉宇般俯瞰烟雨江河,零星舟楫。 每一笔从容勾勒山光水色,融秀美与奇绝于一卷。 “晴山,你与程叔白都在其中呢。” 白发老翁指向那陡峭野径上的两人,佩茱萸,执竹杖,衣袂猎猎欲飞,他不由感叹:“这姑娘的画工竟如此神妙。” 一般作画之人都会在最后落款,然而此时岑照手中这一幅画右侧却干干净净,一字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