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放心不下。 “此时惊动太医院,你是想让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么?”秋泓鬓边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滑落下来,“若此事被陛下,被这宫中任何一位贵人知晓,于公主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你们最好管好自己的嘴,若敢透露半点风声,你们也知荣王妃的手段。” “奴婢不敢……” 鹤紫低声道。 帘外的几名宫娥也清楚地听见了这番话,她们的头垂得更低,连声说“不敢”。 纯灵宫的烛灯几乎燃了整夜,含章殿则在上朝的前两个时辰时亮起了灯,淳圣帝甚至顾不得披外袍,掀开帘子便去瞧那中年道士:“凌霜,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淳圣帝不笑时,他那双眼凌冽非常,言语间已流露出身为帝王的压迫之势。 “陛下请看。” 凌霜大真人倒也从容,抬起手来,那嵌玉貔貅金锁静静地躺在他舒展的手掌中。 淳圣帝几乎是在看清他掌中的金锁时,脸颊的肌肉便细微地颤动,他一下接过那金锁来,指腹轻推嵌在金锁中间的玉貔貅,果然,它是可以翻转活动的,在玉貔貅的背面,刻着“安康永寿”四字。 “郡王,郡王快走!” “若郡王再犹豫,妾与郡王都要葬身于此!” 这道声音三十一年未曾入他梦中,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当年她将他推下马车,独自迎向浓黑夜色的模糊背影。 “素贤……” 淳圣帝颤声轻唤,忽来的一阵眩晕令他踉跄后退两步,宦官德宝见状,立即上前去扶。 “凌霜,他在何处?” 淳圣帝回过神,攥紧那枚金锁。 “陛下,他此时正在星罗观中,因贫道不知其真假,不敢贸然带其入宫,便只好先将这信物带来交予陛下查验。” 凌霜大真人垂首,说道。 淳圣帝正欲再说些什么,目光落在凌霜大真人身上,却又蓦地微眯了眯眼:“他为何偏偏找到你星罗观?” 凌霜大真人没有抬头,只是平静道:“他说,当年陛下还未登位时,在南州遇险,文孝皇后受剑伤不治,遇见一白玉紫昌观的道士,文孝皇后求其剖腹取子,道士遂携此子归汀州,他在白玉紫昌观中长大,也是前几月经由容州知州祁玉松的提醒,他才知自己的母亲原不是位普通的妇人,如此寻到玉京来,或因贫道与他同为正阳教中人,故而他才会到星罗观中来与贫道说明此事。” 三十一年前,淳圣帝才承袭郡王位两年,那年他二十岁,因先帝忽然薨逝,膝下却无一位后继者,故而朝臣便要拥先帝的亲叔叔,淳圣帝的父亲——楚王为帝,然而楚王体弱,尚未登位便撒手人寰,于是新主的人选便只得改作楚王的骨肉。 时年,最为顺理成章该继承帝王位的,是楚王府的世子,如今的荣王,而非是当时还只是郡王的淳圣帝。 在南州缘觉观遇袭时,他的原配妻子柳素贤已怀胎九月。 “他竟是正阳教道士?” 淳圣帝方才还压得低沉的眉梢一动,他又惊又喜一般,眼眶也略有湿润,“……还是在白玉紫昌观中长大?” 他挣开德宝的手,来回走了几步,随即指向凌霜大真人:“快!让人带他入宫!快让他来见朕!” 早朝时,圣上元妻,早逝的文孝皇后尚有与圣上的血脉在世的消息一出,满朝皆惊。 早朝还未毕,淳圣帝听说人已入宫,便立即散朝,只留凌霄卫指挥使贺仲亭与其一同前往含章殿。 淳圣帝才至殿门口,抬头瞧见殿内那道身着道袍,背对他的身影,一时间,他竟迟迟难以迈入门槛。 但殿内那人听闻宫娥宦官高声唤“陛下”二字,便立即转过身来。 若说贺仲亭在金銮殿内初听这消息时还满腹疑云,不知这三十一年过去,为何会忽然冒出一个文孝皇后的血脉,那么此时,当他得见此人的一副眉眼时,便难掩惊愕。 像,的确是像。 不单是贺仲亭这般认为,便是淳圣帝此时一见那剃干净胡须的青年时,也不免萌生出一种奇异之感。 “你……” 淳圣帝开口,嗓音艰涩。 那青年也许是一时不知该唤他作什么,便只得一撩衣摆,双膝跪下去。 淳圣帝立即走入殿中,在他面前站定,又俯下身来,认真凝视他的面容,片刻后,淳圣帝脑海里那位已经离开他三十一年的元妻的脸浮现,他心内的愧疚如潮水般汹涌,他握住眼前这青年的臂膀,抿紧嘴唇,用力地握着。 “真是……我儿?” 淳圣帝的嘴唇颤动,喉咙发紧。 “若金锁无误,若陛下三十一年前果真去过缘觉观,”相比起淳圣帝,青年则要显得平静许多,他俯身磕头,“那么梦石来这一趟,便是对的。” 梦石。 淳圣帝听到这两字,也不知为何便准确地辨清是哪两字。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梦石,可是你师父给你取的名字?”淳圣帝蹲下身,与他平视。 “是。” 梦石应道。 “朕当年尚不知你是个女儿还是个儿子,故而没有先取名字,”淳圣帝想起那些往事来,也想起当年初知自己将要做一位父亲时,也曾那般满怀期盼的,看着素贤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你师父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极好。” “听说,是祁玉松找到你的?”淳圣帝对那个被自己贬去容州做知州的祁玉松还算有些印象。 “是,当时我正遇牢狱之灾,被人削去了无极司的道籍,是祁玉松设法保下了我。” 梦石隐去了有关折竹的点滴。 “无极司的道籍岂是能削就削的?”淳圣帝的眉头微皱,再与他说话语气却没由来地缓和,“你究竟因何被下狱?” “容州有一孙家,孙家的大房是晋远的都转运使,我杀了孙家人,他们便要我偿命。”梦石淡淡陈述。 “你杀孙家人做什么?” 淳圣帝未料,他流落在外,竟还背上了人命官司。 梦石却不答,手却不自禁摸向身上的布袋子,见淳圣帝的目光也停在他的布袋子上,他便道:“您可知,我还过俗,有过一个妻子,和一个六岁的女儿?” “果真?” 淳圣帝面露喜色,凌霜大真人今晨并未与他说起过这些,此时他便问,“朕的孙女在何处?” 梦石垂下眼,摸着布袋子隐约透出的那只罐子的轮廓:“她就在这儿。” 淳圣帝眉梢的笑意骤然僵住。 便连贺仲亭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妻子早逝,我的女儿被贩子拐去卖给了孙家做木泥,那孙家二房的老爷死了,我的女儿便被他们毒死,烧成这么小小一罐,放进他们老爷的棺材里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