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你当我眼瞎?” 牛四咬着舌头般的懊悔,他娘的,怎么话到嘴边又变了个说法。 他明明是想说赌不赌是大当家拒绝了小少爷! 片刻前,桑葚树下。 时有凤正和李腊梅说话聊天。 李腊梅本是半真半假和时有凤套近乎,可说着说着,竟不由得剖析了几分真心。 因为小少爷的神情乖乖巧巧的,身上带的温和矜持和阔达,让人很舒服,忍不住嘴巴。 她回顾了自己这一生,从热心烂漫的少女到成家生子后的变了个人。 柴米油盐让她变得斤斤计较得失,男人和儿子们一个接一个死后,她也变得自卑多疑。 生怕旁人在她背后瞧不起她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她知道她变成了小时候可怕的婶子。 但她无力改变。 后来,牛三抢了刘柳上山后,那丫头一身倔劲儿,眼神就不安生。 她把十几年来压抑的憋屈苦闷都撒在了她身上,怕别人拿她寡妇身份说是非。于是她天天指桑骂槐说刘柳不检点到处勾搭野汉子。 村里人都知道她痛恨这点,自然不会再有人背后说她是非了。 可后面,在山洞里时,她明白了一件事。 小少爷和牛寡妇牛媚秋走得近,洞里也没传出关于小少爷的风言风语。而且,最可笑的是,说牛寡妇最多的,还是她和李春花。 年轻一辈如胖虎娘她们,压根就没嫌弃过牛寡妇,甚至关系处的都还不错。 李腊梅突然明白了,她活了一辈子,把自己内心的疑神疑鬼当做假想敌,再用这个目光戒备着周围。全然不知道,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活的可能性。 她还被老一辈观念束缚要忠贞不二,廉耻记在心头。可村子里的情势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就算是找野男人又怎么样?男人们又忠贞不二了? 一辈子要活到头了,除了生老病死,这世上其他痛楚苦闷还真是自己折磨自己。只要自己看得开,活到老她也还是轻快的小女孩儿。 自己吓唬自己,这辈子都活不安生。 李腊梅说着,时有凤就静静听着。 李腊梅说完觉得内心平和了很多,就好像在祠堂跪拜忏悔一般,只是不同的是,面前这个是活人,是人人喜爱的小少爷。 这样的小少爷听见她自述作恶多端的过往,并没面露斥责,这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宽慰。 李腊梅莫名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没那么沉重了。 李腊梅道,“我一生开悟的太晚,作孽了,不知道死后先祖会不会骂我不肖子孙。” 时有凤没说什么,因为他听出来李腊梅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他才十八岁还真能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开解不成?而且,李腊梅说这些堪称自揭辛秘的事情,也不是想他知道了,然后反过来再批评指着她。 李腊梅羡慕他的年轻,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但什么时候重新悔过,都为时不晚吧。 又因为之前先祖显灵一事,内心定惶惶不安怕先祖怪罪,才想找个人诉说一番。 时有凤想着,抬头就见李腊梅看着他,像是希望她说话似的。 “我都没良心,怎么会感到不安,晚上睡不着觉。” “这是怪事吧。” 你有良心,或者说你的良心随着指日可待的好日子已经复苏了。 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所以在接受苦行之外的惩罚。 时有凤道,“我想,如果你感到不安,应该是感受到了先祖的谴责叮嘱,但就像子女犯错母亲忧斥一般,重不在呵斥,而是在担忧,担忧自己子女也担忧被伤害的对方。所以,是不是做出具体的行动,给先祖表示自己已知悔过,先祖便会安心了。” 李腊梅,“好的好的。” 几番连声,目光有些出神又莫名激动地望着时有凤。 好像再希望他能说两句。 时有凤诚恳道,“听你的人生故事,我也悟出了自己一点人生。” 不要活在自我假想中,他往日总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可家人并没这般认为,反而努力照顾他情绪。 就是他姐姐,其实经常会懊悔在他面前肆无忌惮说重了话,然后偷偷跑到假山后观察他神情。那偷偷摸摸的样子一反先前趾高气扬的大小姐模样,显得小女孩气的很。时有凤也喜欢这样的姐姐。 李腊梅说的话还给了他另外一种触动。 他自己想认定的,就是真的吗? 真真假假,有时候可能真只是自己的情绪臆想。 也许,霍大哥对他真的只有照顾弟弟的心思,真的是他自己一再一厢情愿的逼迫。 时有凤看着手心里的桑葚,嘴里有些酸涩的味道。 夏风在桑葚枝头飘跃,树下一老一少短暂的沉默着,神情又各自豁然,逐渐敞亮。 树上的牛小蛋爬下树,李腊梅见牛小蛋跑下山了,心里也惦记着儿子的嘱咐。于是把时有凤带去偏院子旁,等着大当家的找来。 “小少爷,我偏院子里种了李子树,此时早熟的都红了,要不带你去看看?” 时有凤有些犹豫。 李腊梅笑了,小少爷一颗善心愿意听她叨叨絮絮,此时倒是有些戒备了。 小柿子道,“去嘛去嘛,我也想看看。” 小柿子和一群孩子们都推着他去,时有凤便也稍稍安心了。 后院子的一颗李子树,枝繁叶茂又硕果累累,青红各半透着香气,只树下站着就心情舒畅了很多。 李子树也是种了几十年的,树枝高大,果子压弯的枝丫下垂,阳光下一溜圆润饱满的红果子像是红宝石一般漂亮。 村里种果子树,一般都是种山里,门前屋后种树会妨碍阳光,那么树底下的菜地涨势收成不好。 选择在家周围种,不难想象当时主人种下果树的心情,想必也是想着子孙爬着果树,欢声笑语吃个果子零嘴。 可惜,如今果子熟透挂满了枝丫,树上清冷,房屋破旧,人也孤寡伶仃。 不过好在,一切都向好的发展。 时有凤垫脚去摘,手臂使劲儿伸了还差一大截。 还试图原地蹦跶去勾那压低的枝丫,他仰着头眼底只落着红果子,丝毫没注意到院子一角的动静——正站着一个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的男人。 霍刃连路跑上山,此时双手叉腰抑制不住呼吸。 看着活蹦乱跳的小少爷,果子的光斑落在白腻流畅的小脸上,那桃花眼盯着李子较劲儿,非要自己摘不可。 生龙活虎的,一看就是牛小蛋骗他。 或许是霍刃目光盯的一寸寸检查打量,时有凤觉得奇怪视线回扫,霍刃预判了他的反应,身形先退进了墙边。 时有凤见墙边草垛微动,只当是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