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榕城高中时宋沛直起身子趴在车窗边看,司机大着嗓子介绍说榕城中学是市重点,一脸骄傲地模样。 “我孩子就在里面读书,哎呀学习可紧张了!” 宋沛笑,“是吗?这么厉害。” 他念书那会儿教导主任天天三令五申说不许闯祸,不许逃课。 “学校要升市重点,大家应该多多争取给学校带来些荣誉锦上添花,不然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教导主任又转眼看了一眼宋沛,宋沛有些不满,“又干什么了我?” 老头吹胡子瞪眼,想他最近好像是老实了许多,于是摆摆手,“江岑呢!把他给我叫来!” 宋济昀看他车窗中倒映的脸似乎在笑,“想到什么了?” 宋沛摇摇头,”没什么,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他无意说漏了嘴,回头看宋济昀探究的眼神解释道:“好像迷迷糊糊,有点印象。” 宋济昀握住他的手,“想到什么就告诉我。” 车子开到一半,宋济昀接到了电话,不是宋正南是他的继母康兰。 宋济昀挂完电话后对司机说不去刚才的地址了,先去一趟中心医院。 小岛醒过来的时候趴在宋济昀的肩上,她闻到了那股久违的消毒水的气味。 “爸…爸爸?”她有些紧张,问是谁生病了。 宋济昀拍拍她的肩,“没事,爷爷可能生病了,我们来看看他。” 继母在电话中没有说明宋正南的病因,不过他本身就有些高血压,宋济昀猜想是他没有按时吃药。 病房在楼道的最深处,一路走进去凉意刺骨。宋沛不知为何走得很慢,一张脸犹犹豫豫连着步子份外明显。 宋济昀放下小岛后牵着他的手,“没事,他从前最疼你。” 推入病房时康兰坐在病床边削苹果。她与宋正南正在说笑看到来人后马上站起身,热络地让他们赶紧坐下。 “应该去机场接你们俩的,但老宋这里医生早上查房说要家属等个报告,我就没抽开身。” “没事,辛苦了兰姨。” 她很爱怜地蹲下身看着宋星河,这是宋家第一个小辈,尽管此前从未见过叫一声爷爷奶奶。听宋正南说这是宋沛的孩子,至于孩子的父亲她没有多问什么。 “要不要吃糖,奶奶带你去买?” 宋星河看着大人们,“想吃,但不能吃……” 宋济昀颇为无奈,只见康兰捂着嘴笑看了一眼宋正南,病床上的人挥挥手,“去吧,让宋沛留下和我说说话。” 宋济昀听他的口气是要单独聊聊,走之前捏了捏宋沛的手心说马上就回来。 待门合上后,宋沛注视着床上的宋正南良久。他老了头发斑白,不知为何消瘦得不似从前。 父亲从前不是这样的。 “你哥说你不记得了?怎么回事?” “从楼上不小心摔下去了,没什么要紧。” 宋正南让他把自己的床摇起来,“不记得了……那你的孩子是谁的,知道吗?” 宋沛弯着腰听到后手顿了顿,“知道,他的。” 走廊里是护士的叫喊声,大概是哪个病人忘记输液了,护士来来回回叫了好几次。 宋沛看他伸出枯槁的手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 “孩子叫什么名字?” “宋星河。” “智力方面检查过吗?身上有没有残疾?” 宋沛抬头看了他一眼,在这样不近人情的语境里有些坐立不安。 “检查过,一切都很正常,她很聪明。” 宋正南笑了,重复他的话道:“很聪明……” “知道你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我同意你们来见我吗宋沛?” 他时日无多,胃癌晚期。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说实话拿到这个报告的时候还没有当年在宁城受的刺激大。” 宋正南递了半个苹果给他,看他难堪的神情欲言又止。 宋沛想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如果不是他这次出了意外来了榕城,再一次见面难道就是宋正南的墓前吗? 可宋正南为何漠视,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爸……” 宋正南端详着他,自己变了很多,可孩子却永远有从前的影子。 年轻时他忙于工作,现在又不久于人世,他来不及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了。 宋正南扬手像是要抚摸宋沛的脸。 然而只一瞬,宋沛都没有反应过来左脸便挨了一下重重的耳光。 那力道没留情,震得宋正南自己手掌发麻,宋正南坐起身看他偏过头不敢再看自己。 门口有敲门声,小岛跑了进来递给宋正南一支草莓味的棒棒糖。 “爷爷,希望你身体快点好哦,到时候可以来小岛的家里做客,我有很多很多玩具可以和你分享!” 孩童清脆的声音无法拒绝,宋正南缓缓接过后说了声谢谢。 康兰察觉到了古怪的气氛,只能继续哄骗小岛去楼下捡小石子玩。 宋济昀走到宋沛身边抬起他低垂的脸,皱眉看向病床上的人,“你打他?” 宋正南见他心疼的神色后似乎想笑,“打你要是有用,这巴掌也落不到他头上。” “算了,打也打不醒。走吧,没准我还能多活两天。” 人之将死,他没有什么能留给这两个儿子的。 “遗产和你们没关系,那些都是留给康阿姨的。” 他看了一眼宋济昀,“我知道你不图我的东西也比我厉害,白手起家你能耐比我强。” “我对你们两个只有一个要求,等我死了别来我坟前别给我上香。你们康阿姨心软总不会拦你们,但你们俩要是想我安安心心走,就记住我说的这句话。” 宋正南看了一眼宋沛,那半边脸红得滴血一个巴掌印无论如何也消弭不散,是被打得狠了。 他从未打过他,宋沛从小贴心嘴甜,之后被带走又吃了些苦头,宋正南舍不得总觉得欠了他。 连生下的孩子也像他,宋正南听见那个小女孩在楼下的笑声了,没想到死之前还能见上一面。 “榕城的老房子,我走之后你阿姨会收拾收拾搬出去,以后留给你。” 那是宋沛和哥哥出生长大的地方。 是宋正南留给他的“万一”,倘若有天他无处可去,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退路。 宋正南只想问一句,“知不知道错了?”就算回头一切也已经来不及,可他仍要问。 宋济昀抬起手看看时间,说该走了。 宋正南灰扑扑的手握在宋沛手中,上面插着留置针是密密麻麻的伤口迎着落下的眼泪。泪是烫的,接连不断地滴在宋正南的手背。 宋济昀不知他的伤心从何而来,因为此时此刻的爸爸对他来说应该只是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