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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薰!你看!」一位绑着双辫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姑娘,捧着不知什么东西蹦蹦跳跳地进门。
「阿姐,你拿得什么?」男孩欲起身,才刚站起来又被小姑娘按回椅子上。
「阿芝你动作轻点,弟弟差点儿摔了!」跟在小姑娘身后进门的是一对亲切和蔼的中年夫妇,妻子微嗔地责备自己的女儿。
「阿芝,你先陪弟弟,爹和娘去弄晚饭。」
「好的!」
那位丈夫手上还提着一隻鸡,交代儿女乖乖在屋内待着后便带着妻子往厨房去。
那名叫阿芝的姑娘在父母转身关上门后调皮地吐了吐舌,随后将手上那一小坨东西放到桌上。
是隻小鸚鵡。
原以为是玄凤,然而待他定睛一瞧又发现不是。
玄凤是白身黄头,双颊还带两圈红,这隻却是全身黄澄澄,只有脑袋一撮毛是红色的。
男孩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牠,鸚鵡却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牠没死,被雷劈到僵住而已。」阿芝把鸚鵡翻过身来,让弟弟看到牠还有些微起伏的胸口。
「被雷劈到不是应该会焦掉吗?」男孩一脸诧异,但见到鸚鵡确实还活着后便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见弟弟松了口气,阿芝立刻道:「谁知道呢?反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啦!捡都捡回来了,在牠痊癒前就交给你照顾咯!」
「啊?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照顾鸟……」男孩面露为难,把躺在布垫上的鸚鵡轻轻挪到自己面前,颇为苦恼。
「没事,生死有命嘛!尽力就行。」阿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男孩嘴角抽了抽,点头把这顾鸟这事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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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自己寻找合适的天选之子,然煜变成一隻鸚鵡在每个小世界穿梭,可惜为了稳定新接手的眾小世界和天选之子目前从缺的情况下,他神力消耗庞大致使各区都呈现了大小不一的波动。
而这不可控的因素便是连他这个主神也在自己的某个小世界里不小心给雷劈了。
他虽然全身僵硬不能睁眼但意识非常清醒,因此这对姐弟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小姑娘和弟弟间聊着下田遇到的趣事,不一会儿又被他们的爹娘叫去帮忙端菜。
待小姑娘离开没多久,然煜感觉自己被放到一个像是舖着厚棉布的窝里,暖暖的很舒服,身上还被盖了条小块布当棉被。
接着,他听到男孩凑得极近地,小声地对他说:「你长得可真好看,可惜咱家没钱带你去治病,你可得自己加把劲,至少先醒过来这样我才知道怎么照顾你。」
然煜没办法出声只能乖乖躺着,他身为主神不小心被雷劈不会受重伤,但被麻痺还是难免的。
这会儿被劈得重些,估计得躺个三天吧?
而这三天他就安详地躺在棉布窝里,早上那位叫阿薰的男孩会「提着他」到隔壁去和夫子学习,中午用完午饭后男孩就会开始对着他復习早上学到的课业,然后安静地念书习字直到家人务农回来。
这一家人感情很好,只要聚在一起总是笑声不断。夫妻个性单纯直接,小姑娘有些粗枝大叶但个性爽朗,而男孩身体不太好,说话的声音比较轻,言谈举止温和,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感觉。
然煜接受了男孩三天的「教育洗礼」,麻痺的鸟身恢復正常,甫睁眼想飞走时就看到男孩端着一个小碗在倒水,转身见到他痊癒的模样后面露喜色,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
「哎呀!你醒了!」男孩放下碗,用双手轻轻把他捧起来上下左右都端详了一会儿,确认没其他地方受伤后才把他放回窝里。
「三天没吃东西肯定饿了吧?你等我一会儿,别乱跑。」男孩手指在他脑袋上点了点,然后走回刚刚的架子前,往架上有个盖了布的竹篮里又拿出一个小碗。
「这是我没吃完的午饭,还带点温热的呢!」他用手指沾了两粒饭粒放到鸚鵡面前,说:「你能吃这个吗?不能吃也得吃一些,要不会饿死的!」
说完,男孩手指在鸟喙前端轻轻碰了碰,示意要他吃下去。
然煜很抗拒,他不吃不会饿也不会死,把头转向一边。
「吃嘛!」男孩把沾了饭粒的手指移到他转头的方向,顺带自己也趴在桌上看着这隻漂亮的鸚鵡,不一会儿想到什么又把饭粒搁在一旁,转而把装水的碗的挪过来。
「哎,看我这记性,生病刚好也不是完全吃得下东西的,要先喝水。」他拿了小汤勺舀了些水放到鸟喙前。
然煜想说不用,本来又想转头拒绝,但见到男孩趴着看他的目光暗含期待和不安时,还是意思意思尝了两口。
男孩高兴极了,又多餵了他几勺,接着又把饭粒沾回手上要餵他吃。
然煜真的不想吃沾在手上的饭粒,男孩也看出他真的不喜欢,又回头从竹蓝里拿出小鸡腿。
「不吃饭那鸡腿给你吃吧!」男孩替他把鸡腿肉撕成鸡丝,一边嘟囔着:「如果这你也不吃的话我就要拿去给隔壁小黑加餐啦!」
然煜知道这家人家境不算富裕,心想你有肉不珍惜着吃还要分给隔壁的狗吃也太浪费食物了吧?
男孩像是能得知他的想法,又接着说:「最近肚子不太舒服,吃肉总容易胀气,可是说出来爹娘和阿姐肯定会担心所以才没吃的啦!」
然煜见他笑咪咪的也不知说得是真是假,不过他这次没拒绝进食,帮着男孩把鸡丝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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痊癒的第五天,然煜犹豫着该不该离开?
犹豫的原因无他,而是这男孩跟他说了几晚的故事,还不是一次说完的那种,总是会在卡在某个段落当悬念,急得然煜都想开口催他说快点。
其实如果然煜能得知男孩的心声,就会知道男孩说故事其实就是想到哪说到哪,想不到了就停住等隔天再说。
然煜也不是爱听故事的神,只是这男孩用他当主角编了故事,他好奇就想继续听。
他想知道一隻鸚鵡的歷险能有多骇人,居然可以遇到山妖海怪和人鱼,然后在河边捡到一个能许愿的茶壶,但还愿的代价是要喝下茶壶里的茶遗忘一切。
而男孩把自己编排成故事里的配角,有时是个随遇而安的书生,有时又是个仙风道骨的药童,总是会和鸚鵡不期而遇。
他跟男孩一块儿度过几个日夜,他发现男孩常作恶梦,但醒来不哭不闹,只是坐着回神让自己情绪平静些后再继续睡觉。
男孩会偷偷跟他说心事,说自己笨手笨脚,说自己没办法帮忙务农,这才连累他阿姐要代替他去做粗活,其实他阿姐很爱美,他有看到他娘为她做了几件衣裳但她都不穿,全都收在衣箱里。
男孩说他只能帮忙做点简单的家事,尽量把家顾好,把书读好,就算以后不科考,好歹也能像隔壁的夫子一样教村里的人读书认字。
然煜觉得做家事也没比较简单,男孩的腿脚不方便可是还是努力地爬上爬下,像要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扫得一尘不染似的。
说到念书,男孩也很受夫子称讚说他学得快,甚至高兴地送了他几本书。
但他听到男孩说自己的状况不适合考试时有点不解,腿脚不方便就不能考试吗?
总之然煜透过和男孩的相处发现了这个世界某些规则的不平衡,已经在心里暗自决定找机会把规则修改得公平些。
男孩很喜欢他,心情好了还会捧着他跳舞,他是不怕摔,就怕男孩转圈儿没站稳把自己摔了。
天气晴朗时男孩会带他坐在小院吹吹风晒太阳,左邻右舍有人经过时便会炫耀地把他举起来,大家称讚鸚鵡漂亮时男孩就会很开心。
某天开始,男孩除了怕晚上睡觉时会压着他才把他放回窝里,其馀时间都让他站在肩头,看着他做家事、做饭、念书习字、哼歌或讲故事。
男孩不吝惜称讚他,每天都会说他好漂亮,偶尔碎念时若他给点反应就会说他很聪明,可惜不会说话,不然就能聊天了。
然煜想说,其实我会说话的,只是怕吓着你。
下着大雨的那一天,男孩和一家人待在屋子里喝茶间聊。
小姑娘问:「他还不会飞吗?」
「他会啊!」男孩用手指逗了下站在肩头的鸚鵡。
小姑娘托着腮,伸出另一隻手也想戳戳鸚鵡,可惜鸚鵡飞到另一边的肩上去了。
「还以为他好了就会飞走,我当时还想叫爹帮忙做个鸟笼呢!」
「为什么要鸟笼?」
「你看着很喜欢他,他若飞走了你会很伤心吧?所以想说有个鸟笼关着比较好。」
是啊,然煜这才想到,男孩居然粗心地忘了给他关鸟笼里。
谁知下一刻,他就看到男孩微微偏头温柔地看着他,用脸颊轻蹭了他一下,说:「鸟儿长翅膀就是用来飞翔的,他想飞就飞,我可捨不得关着他。」
那天晚上雨依然没停,男孩的睡前故事仍然没有结局,一人一鸟闭着眼睛准备休息时,然煜听见男孩闷声咳了两声。
他睁开眼,张开翅膀在男孩脑袋轻轻扑了两下。
男孩边笑边咳,也伸出手指摸摸他。
不一会儿咳嗽停了,男孩似乎有些疲累,语气含糊地对他说:「其实你该飞走的,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边境那被攻破了,这里应该也没办法逃过,虽然短时间还算安全,不过爹已经打算带我们先撤村,至于会去哪我也不知道。」
「我一直想帮你取个名字,但我想不出哪个名字适合你,你和别的鸟儿都不一样,你很特别,当然对我而言更特别,所以我不敢乱帮你取名,总觉得哪个名字都配不上你。」
「我把你当朋友,你会觉得很奇怪吗?」男孩问,「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都懂的,只是可惜不能说话,但那也没关係,你在我的身边我就很开心,其实我也以为你好了就会离开,没想到你一直陪着我,真的很谢谢你。」
然煜想,你都迷迷瞪瞪了还是快睡吧!怎么每次睡觉前话都这么多?
而且还不是你故事还没讲完吗?听到结局我就要走啦!
男孩入睡前的最后一句话,告诉他:「虽然有你在我很开心,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到属于你的家,找到你的同伴,因为我很喜欢你,我希望你能平安幸福。」
夜半时刻,然煜在睡梦中感觉到来自另一个小世界的波动,那剧烈的程度让他不得不先离开此处前去探查。
他振翅离去前不自觉回头看向熟睡的男孩,走过去在他额头前轻轻蹭了蹭,在心里对男孩说:「我去处理些麻烦事,不一会儿就会回来,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把故事准备好,我要听到结局喔!」
然而,然煜没想到的是,等他再回到这个世界的这个村子时已经找不到男孩了,到处是被战乱肆虐过的痕跡,满目疮痍断垣残壁,他焦急地四处寻找男孩曾出现过的去处,甚至试图喊出「阿薰」这个名字……
为什么他没感应到这个世界战乱的波动呢?他苦思冥想,才知道这世界原本就动荡不安,要迈向和平前,战争是歷史里一个既定的进程,不属于异常波动。
他第一次觉得茫然无助,头一回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精疲力尽。
这是他的小世界,但他却在他的小世界里把男孩的灵魂弄丢了。
他重回初见男孩的那一块地,在已经化为残碎的瓦砾堆里看到了那个他曾经待过的小棉窝破败地反扣在地上,他走过去从里头拾起那条当被子的小方布,抬头望着灰濛濛的天空,第一次尝到想念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