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鄜要去乔氏别苑与上三家会面之故,钟淳也单枪匹马地追到了乔家在京畿的私人围场。 彼时平原远阔,秋野横霜。 山与天共成一色,草间溪涧上映着粼粼夕光。 钟淳骑着匹乌骝马,头戴红抹额,脚踏织金皂靴,腰系一条威风凛凛的兽面束带,左手搭弓,右手引弦,飕地往箭靶上射去一箭。 只闻一道急促风声,那红绸羽箭定定地扎在了中心的朱红外,箭尾还打着颤尖。 虽然没射中靶心,但好歹比上回近一些了—— 想当初他的箭可是连箭靶都挨不上的,每回都只能从草垛里找自己的箭呢。 钟淳牵着绳引马回撤,缓缓地张弓引弦,定气凝神地往靶心射去。 “嗖———”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只见那靶旁的草垛中突然钻出一个身着绿袄的小孩,正懵然地看着那冲他而来的箭。 “小心!!——” 钟淳瞪大了双眼,想要撤马上前却又赶不及。 耳后忽闻一阵猛烈的马蹄声,随即便见一道青光电掣似地射向靶心,两道羽箭正面相击,响起一阵清亮的裂铉之声! “四叔,我就说箭术这般差的不可能是咱们乔家的人吧,让我瞧瞧是姜家的还是公孙家的——” 钟淳勒住马,只闻一阵鸾铃响动,眼前闯进一个粉面油光、面圆耳肥的士族子弟,望见他的模样时竟笑了一声: “我道是谁,原来竟是传闻中的那位十三殿下。” “什么风将您给吹来咱们乔家的围场了?” 他转过身,只见面前皆是骑着高头骏马的乔家子弟,其中最出众的当属中央的一位紫衣男子。 只见他额戴金箍,身着紫绣罗云锦袍,腰系金銮白玉束带,面容英俊锋利,但眉眼间却有股若有似无的邪气,有种纵欲过度的虚浮感。 那人手中弓弦仍自震颤,想来便是刚才射箭之人。 那绿袍小孩望见来人,兴奋地叫了一声:“四叔!” 钟淳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这小孩竟是在书院与小魔头作对的那个坏小子乔松! 那他口中的四叔便是…… “在下乔希玉,见过十三殿下。” 乔希玉朝钟淳勾了勾唇,目光却极其放荡地在他身上缓慢地游弋打量,连半分尊重都无。 他是秦国公乔敦与当今皇后乔荷最小的胞弟,亦是乔家这一代唯一的三字辈。 “方才射箭时没看清,不小心冲撞了乔小公子,多谢乔大人解围。” 钟淳避过那毒蛇般的视线,感觉浑身上下都起了阵鸡皮疙瘩,不由握紧了缰绳。 “四叔!他是谁!怎地随意出现在我们家里,刚刚还差点射伤了我!——” 乔松横眉指着钟淳:“我不想让他在这里,你们把他赶出去好不好!” “真没礼貌,这可是十三殿下,见到殿下要行礼的。” 乔希玉摸了摸乔松的脑袋,话语间却满是宠溺,毫无责备之意。 钟淳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想起乔松在书院里所作的恶行,突然知道都是谁惯出来的了。 他在心里暗暗大骂道:大坏种和小坏种。 “十三殿下是来找丞相的吧?”另一人笑了笑:“丞相正和家主们在东阁谈话呢,想必殿下今日是见不着他了。” 一人阴阳怪气地接话道:“传闻十三殿下和丞相关系匪浅,他怎会不知晓丞相在东阁呢,要你来多嘴!” “哈哈哈!……估计丞相连他要来都不知道,都是他一个人在一厢情愿吧……” “难怪射箭能歪成那样,敢情人家原本就是追着丞相来送屁股的……” “殿下骑马可当心了,可别像上回骑着小马都能摔昏了——” 钟淳听着这些乔家子弟当着自己的面肆意调笑,一张脸气得涨红了,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便欲离去。 “且慢——” 一截漆色长鞭慢悠悠地横在他面前,耳边传来一阵拂着热气的低笑:“殿下既好不容易来了此地,何必如此急着走呢?” “我们几个带您在围场附近找找乐子如何?” 钟淳感觉那乔希玉朝自己倾身而来,一股似香非香的气息将他从头到脚地笼罩起来,心中顿觉一阵恶寒: “不必了!……” 这乔希玉莫不是个断袖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笑声: “希玉,我这十三弟胆子小,还请勿要开他玩笑了。” 钟淳闻声双眼一亮,便背后看去:“四哥!——” 只见钟戎骑着匹雪白鬃毛的骏马从芦草间涉水而来,面上笑意清浅:“十三弟要来这乔家围场,怎地不跟四哥提前道一声,我也好多做些准备。” 乔希玉嘴边依然挂着笑:“姐夫来了。” 钟戎温声道:“方才我在前头的山林骑马,还说怎么未看见你们呢,听闻秦国公寻我,我便匆匆忙忙地来了,连斗篷也忘了带,现下吹了些风竟还觉得有些冷。” 钟淳听罢知道钟戎有意帮自己脱身,忙问道:“四哥落得是件什么样的斗篷?” “是件青面芍药毛毡斗篷。” “这好办!我去替四哥取来便是!” 钟淳恨不得马上离这群乱七八糟的乔家人远一些,骤马急冲冲地向前问道:“山林在哪个方向?” 钟戎微微一笑,用手往某处遥遥一指:“那儿。” …… 待见那红云一般的身影逐渐远去时,乔希玉这才抱着臂朝钟戎挑了挑眉:“山林?姐夫,若我没记错,那儿是不是只有一侧石壁、底下还有万丈深渊的那种‘山林’?” 钟戎笑意不变:“希玉既对我这位十三弟如此上心,不如替我去照顾他一下?” 他望着远处四起的归雁,目色渐冷:“小十三小时候乖巧可爱,但近日来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可以争,什么东西不可以争,让我很是烦恼。” 乔希玉痞笑着摸了摸下巴,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之色:“姐夫想要我怎么‘照顾’他?” “——是我想如何‘照顾’,便如何‘照顾’吗?” 钟戎淡淡地抿起了嘴角:“随你。” 似是得了首肯般,乔希玉仰天大笑了一声,随即朝身下的黑鬃烈马重重一挥鞭,如一阵风般朝着远处的山林驰啸而去。 第31章 风腥(四) 钟淳策马行至一处溪涧时,心中的怪异之感越来越浓,于是皱着眉勒起缰四处张望了一番。 这个地方乱石嶙峋、翠柏森森,甚至连日光都透不进半分,也不似方才草场上有人行过的痕迹。 ……四哥真是将斗篷落在这种地方吗?为何他寻了小半个时辰都没寻到呢? 就在这时,对岸山林中的群鸦忽地哗然四起,如打翻的墨云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