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原本细腻如玉的掌上交错着一道道还未愈合的剑伤,虎口处更是被粗糙的剑柄生生磨出了一串小水泡来,里头甚至还嵌着几根深深浅浅的木刺,望上去十分惨不忍睹。 “嗯……痒……” “我的桂枝呢……” 钟淳感觉自己的掌腹被什么东西翻来覆去地抵磨着,不适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谁知却被另一只宽大的手给牢牢握在了掌心中。 “别乱动。” 张鄜借着烛火将小殿下手心的木刺一根一根地挑了出来,又用药浸着纱擦拭了一遍,忽然觉得怀中之人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 他倏地抬起眼,却见钟淳的面色逐渐泛起了潮红,整个人却隐隐发着颤,嘴唇好似抹了胭脂一般,殷殷得吓人。 “三哥,我……我好冷……” 钟淳身上的剑伤还化着脓,被那车窗外带着寒意的秋风猝不及防地一吹,整个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烧来,全身上下像个蒸气腾腾的炸虾,连脚趾都透着粉色。 张鄜眉宇渐深,伸手将钟淳的湿发抹至脑门,手背覆在他的额上,只探到一片令人心惊的滚烫。 “陈仪——” 马车外遥遥传来一声应答:“小人在。” “御医什么时候能赶到?” “金麟台离京中还有一段距离,即使快马加鞭地赶来,至少也要……也要小半个时辰。” “……” 张鄜皱眉思索了一阵,朝车厢外道:“给我找一匹好马,龙骧或是雪骥都行,一刻钟之内派人牵到这里来。” 车外的陈仪声音一顿,继而回道:“是,大人。” 不一会儿,窗外便响起了马蹄踏草的声响,确是仆从领着一匹通体膘壮的紫髯骏马来到了车舆前。 “大人,只寻到一匹紫骅骝。” 只闻帐中一道声音传来:“足矣。” 张鄜将身上那件软缎乌氅解下,虚罩在钟淳身上,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继而掀开帘帐,带着人翻身上马。 “啪!——” 清脆利落的扬鞭声蓦地响起,苍茫夜色中,那二人一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官道尽处,只留下一地匆匆而过的烟尘。 第42章 风腥(十五) 夜凉如水,叶落无声。 钟曦嘴边低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往一处阒无人迹的深林中负着手信步行去。 ——只见那儿早就侯着一位戴着深青斗笠的黑衣侍从。 “公子。”那侍卫下意识地开口道。 “叫我什么?” “……殿下。” 钟曦这才挑了挑眉,颇为满意地“嗯”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泥金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刚从慈安寺过来?” 侍卫俯身回道:“是,静妃娘娘很关心殿下您此次试剑大会的结果。” 他扬起了嘴角:“我还能输了不成?母妃关心的应当是我在众人面前自请封王后父皇的反应罢。” “殿下慧眼如炬。” 侍卫觉得话有不妥,而后又补了一句:“但您与静妃娘娘已有小半年未曾相见,娘娘时常同小人道些惦记挂念您的话,想必她也是将殿下您一直放在心上的。” 钟曦闻言轻笑了一声,目光遥遥望向了远处暮色中的连绵峻岭,右手提着扇柄转了几圈:“我方前在群臣百官眼前一举折桂,让父皇长足了面子,而后又当众表明了归隐游历之心,他老人家即使不愿让我离京,但在众人面前又不好推诿,便只好暂且应了下来。” “他对我母妃有愧,这些年始终怀疑我不是他的种,自然不可能把这大宛江山安心托付到我手中,倒不如依照母妃所言,退一步静观其变,待这鹬蚌相争过后再作万全打算。” 侍卫沉吟了片刻,问道:“鹬蚌相争?” “殿下说得可是四殿下同……十三殿下?” 他负手望着消失在天尽处的乌鹊,微笑道:“非也,我说的是张鄜与乔敦——不过,其实倒也也没什么不同。” “我这一去,那野心勃勃的老四必然以为东宫之位已是他囊中之物,他看不上钟琼和钟珏这两个草包,但却对近日里风头愈盛的小十三起了忌惮之心,往后定然会将矛头对准他一人。” “乔敦与张鄜更是积怨深久,若他有幸听见市井上那些关于丞相与十三皇子的传闻,定会认为张鄜要效仿伊尹、霍光之流,扶持幼主以摄政天下,日后说不定倒能替我们除掉这一眼中钉。” “这些日子张鄜似乎已然循着桂州江左一脉顺势抓住了乔家的把柄,过几日便要把那姓乔的太守押至上京来审问,届时抵不住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 钟曦“唰”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眼底确是一片冰凉的笑意:“想必今后有一场好戏看了——” 侍卫低声应道,随即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 “方才我来时,正好看见丞相与十三殿下共乘一骑,顺着官道往上京方向疾驰而去。” 钟曦在听见“共乘一骑”时眉心忽地一跳,眼中方才那点微凉的笑意也渐渐淡去了。 他平时里总是笑着,眼是弯的,嘴是扬的,这会儿面无表情的时候,身上那些玩世不恭的浮躁劲儿就沉了下来,一双凤眸泛着冷意。 侍卫见他面色不虞,斟酌着开口道:“先前张鄜似乎对这十三殿下的态度不冷不热的,不知从何时起,两个人便越走越近了,想必是当真上了心。” “有十三殿下作‘饵’,想必张鄜体中之蛊便能发作得早一些,殿下您也能早日除去心头大患。” 良久,钟曦才抬起头,定定地望着那青天中的那轮无暇的圆月,自嘲地笑了一声: “但愿如此吧。” 他对着月色轻声叹着:“不知道小十三身上的伤如何了。” “殿下您对十三殿下似乎也甚是关心。” “是啊,小十三可招人稀罕了。” 钟曦摸了摸下巴,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他可喜欢生气了,稍微一逗浑身上下的毛就劈里啪啦地炸了开,有什么心情都表现在脸上,这么有趣的人儿,宫中可再难寻见了。” “他一生气,脸颊上的肉便会鼓起来,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上一番。每回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见小十三那忍气吞声的模样,我就非常之快活。” “只可惜小十三眼光太差,看上谁不行,偏偏看上了张鄜,唉……小十三啊小十三,日后你便自求多福罢——” …… 是夜,太医署中确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太医徐崇栖本正同家人于府中后苑乘凉赏月,剥蟹对酒,就在这难得的惬意时分,府中门僮忽然来了急报,说是丞相有令,当下便要召他入宫。 他叹了口气,于是只得简单收拾了一下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