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还回去吗?” 闻九:“当然。” 他回答的语气是那样斩钉截铁,半点没有因为谢玄和尚的身份而犹豫,这些年受过的苦,他每一笔都记在心里,不仅要还,还要千百倍地还回去才行。 “如果你是来点化我,那现在就可以走了。”系好腰带站在床上,闻九把玉瓶塞回谢玄手里,努力平视对方的黑眸。 余光瞥见对方偷偷踮脚的谢佛子:…… 嗯,这用完就丢的脾气,还真是和某成年恶鬼一模一样。 “忘了和你说,我已经被逐出师门,算不得正经和尚。”淡定拔开玉瓶的软塞,谢玄沾了点清清凉凉的药膏,抹向男孩额头被碎发挡住的伤:“别动,小心留疤。” 骨子里爱美颜控的属性仍旧没变,前一秒还想躲的闻九果然乖乖停住。 回忆起对方的隔空取物和穿墙术,他眨眨眼:“师门?青云门那样的?” 谢玄:“差不多。” 只是名气有些大,修真界第一佛宗。 算算时间,这个世界的他应该还没有出生,无肉|身可依附,也怪不得自己是一副虚幻的阿飘样。 等了半响也没等到男孩接话,谢玄垂眸:“我以为你会认我当师傅。” 闻九:“我才不想当和尚。” 尤其是善良过头的和尚。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的话显然比之前多了些,谢玄耐心地帮男孩擦净头发,又替对方卷好了衣袖裤脚。 脸颊被热气蒸出了点红,皮肤也变得白皙水润许多,如今的闻九,虽仍瘦弱,却也担得住玉雪可爱的评价。 谢玄有点想亲亲对方,又怕把人吓跑,只得退而求其次,伸手在对方头顶揉了揉。 吃饱洗了澡又上了药,闻九本能地感到困倦,小扇子般的睫毛低垂着,没空推拒对方。 约莫过了两分钟不到,他便双眼一合,歪头倒在了和尚满是白檀香的怀中。 眼下除了睫毛投出的阴影,还有两片小小的青黑,他似是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连院子里那堆还没洗的衣服都忘在脑后。 肩膀一动不动,谢玄小心抱着对方,无比庆幸自己选择跟随闻九一同进入幻境,纵然真实发生过的曾经已不可更改,但他仍旧希望幻境里的闻九能更幸福。 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好。 意识混混沌沌,闻九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胸口闷得要命,呼吸也是前所未有的粗重。 艰难且费力地,他挣扎着“醒”了过来,眼前是熟悉的、勉强不漏水的屋顶,没有奇奇怪怪的和尚,没有干净柔软的衣服,更没有药,窗外圆月高悬,与他相隔甚远的前院似乎热闹极了,不断有隐隐的笑声、说话声传来。 下人们脚步匆匆地新出锅的吃食路过,却没人往那黑漆漆的后院里看上一眼,今天是瑞少爷被收进仙门的大喜日子,他们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去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少爷,平白触大太太的霉头。 ——我要死了吗? 整个人仿佛被放在了滚烫的岩浆中,闻九热得厉害,他想起身,去泡点冷水,却根本没力气坐直。 手脚好似泡软了的面条,他浑身泛着酸疼,肋骨下尤甚,清楚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动弹不得的闻九咳了声,喉头涌起一抹腥甜。 后院偏僻,最适合藏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得罪仙长的德全被罚了五十大板,哀哀地求饶,伴着棍棒击打的沉闷声响。 或许是被捂了嘴,又或许是没了力气,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从里到外透着死气。 闻九却不觉得如何痛快。 因为他很清楚,这府里从不缺像德全这样踩低捧高的人。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能力,大抵八字之说真有些可信之处,他能预见到的未来,往往都是厄运,与死亡为伴。 更何况,每次尝试说出预见到的未来,他的身体都会十分难受,不到万不得已,闻九一点也不想冒这个险。 可他现在已然没得选。 如果再不展露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哪怕自己跪着磕头哀求、哭哑了喉咙,也没人会赏他一口药汤。 谁叫闻家不缺儿子。 谁叫他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害死了父亲最疼爱的美人。 但他必须要等那青云门的道士走,他不明白自己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总要避免被对方当成妖怪…… 好累。 闻九想。 倘若老天还有一丝丝公平,便让他熬过今晚。 “闻九?” “九九?” 肩膀被人用力推了两下,闻九身上陡然一轻,新鲜的空气涌入,他松开紧紧抓着衣领的手,茫然地睁开眼睛。 是谢玄。 自己正躺在不知何时铺了被褥的木板床上,脑后是软软的枕头,冒了一头薄汗。 窗外天色依旧是亮的,估摸连午时都没到,白袍和尚正拿着帕子给他擦汗,指腹没皱,角落却堆了一盆洗净的衣衫。 濒临死亡的痛苦是那样真实,黑发男孩定定望着满目关切的谢玄,一时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好点了吗?” 确认关系以后,谢玄很少再看到闻九失眠惊醒的样子,按捺住想紧紧抱住对方的冲动,他扶起闻九,拿出早早备好的牛奶:“喝点东西缓缓。” 香甜温热的液体入喉,极大程度舒缓了闻九紧绷的神经,也冲淡了他口中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鬼使神差地,在和尚抽身离开前,他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衣袖: 自己看到的未来从不会出错,假如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岂不是意味着这和尚会在天黑前离开? “怎么了?” 顺势在男孩床边坐好,谢玄任由自己的袖口被攥成皱巴巴一团:“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担心,我看着你呢。” 骗子。 闻九心想。 说不出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对方的气,他明知自己此刻该担心的是今晚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却仍不由自主地去猜谢玄为什么会离开。 好端端地,谢玄也不知自己又有哪里惹到了家养的小祖宗,可他惯会给闻九顺毛,也能读出男孩眼中的不安,便抽出袖子,转而把稳稳热热的指尖塞进对方掌心:“握这个。” “有你牵着,我走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是大九九真实的记忆,小九九错把它当成了要发生的事。 日常比心,抱。 第百二十六章 想带你走。 闻九闭着眼。 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却故意把呼吸放得规律平缓,今日府里很忙,连本该来收衣服的嬷嬷都没来, 反而给自己跟和尚制造了独处的机会。 果然,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感到周围光线变得昏暗后,一直坐在床边的和尚有了动静, 房门开了又合, 清浅的木头香也逐渐远去。 耐心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闻九慢慢睁开眼, 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浴桶被收走, 房间重新变回空空荡荡, 只有手中攥着的厚实被褥和裹着自己的柔软里衣, 证明白日发生的一切不是做梦。 闻九年纪虽小,却没有普通孩童的任性,不仅没赌气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