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刷刷的抽刀声旋即响起。 “近身者, 格杀勿论!” 文濯兰心下一沉,当即逆着人潮,火急火燎地,艰难地前往骚动的中央。 看到人群中空出来的那一块时,脸色瞬间就白了。 文卿蜷缩在地上,淡紫色的鹤氅上满是泥泞,料想是谁方才在湖边走过,又挤踏在那光风霁月的人身上,他动了动胳膊,似乎想撑着站起来,暗卫跪在他身边,半抽出绣春刀。 “收刀。” “扶我起来。” 人群噤然,原地空出一大片,偶有眼力见好的在夜幕中认出这是朝廷重臣,连忙跪地磕头请罪,一个接着一个,不一会儿便跪倒一大片,一时人人自危。 “呜呜……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闭嘴!闭嘴!” 一个七八岁的稚子毫无征兆地号啕大哭起来,母亲冷汗直冒,一下子扑过去捂住他的嘴。 文卿艰难地站起来,手中抱着一个花灯,腿甲似乎有些松动了,走路不太利索,发簪不知掉在了何处,又或许是被人拾去了,长发披散着,眉眼间看不出情绪。 只是冷到极致了。 “你过来。” 他指了指不住嚎哭的稚子。 “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文卿看向身边的暗卫:“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暗卫抽刀。 “把他带过来。” 暗卫愣了一下,又将刀收了,如暗影一般将那稚子带了过来,跪在文卿脚边。 “抬起头来。” “呜呜……” 文卿俯身,无知觉地伸手,隔着堪堪半寸的距离触碰那双噙满泪水的,琥珀色的双眼。 他也不知道为何,心里这样难过。 “罢了……罢了。” “以后照看好自家的小孩。” —— 夜里,相府又来了不速之客。 暗卫受了罚,却毫无怨言,只是担心主子会不会出什么差错,毕竟文卿的命就是他们的命。 见皇帝来了,才总算放了心。 公仪戾依旧穿着夜行衣,不像个皇帝,倒像是去哪儿偷香的采花贼,谨慎而急切。 文卿没有什么大碍,也未受惊吓,只是回来后更加病恹恹的,明明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 回府后拆了腿甲,沐浴后便睡下了。 公仪戾悄声进屋,照例先点了柱安神香,等香味散开,才走到拔步床边坐下,摘下面罩,仔细检查文卿身上的伤口。 都是些细碎的,微不足道的小伤,石砾在手背上划过的痕迹,有些见了血,很快就凝住了。 脱下内衫,才发现手肘处有几块严重的淤伤,比血的颜色更深一些,是不容易被发现的疼痛。 公仪戾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 他牵住文卿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他的下巴上满是胡茬,不愿意扎到文卿的手。 这是他日复一日枯燥劳累的生活里,唯一的安慰。 “先生……” 他用气声轻轻地唤,无限悲伤,无限眷恋。 文卿却没有回应他。 他睡得很沉,或许有个好梦,眉心是舒展的。 公仪戾如此想着,竟也默默地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和少年时代没什么两样,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颊边两轮不明显的酒窝…… 琥珀色的双眼。 和眼中不言自明的爱意。 “先生,好梦。” 翌日。 文卿醒时,已经记不清昨夜做了什么梦。 他的梦总是混乱难辨,只有醒来那一刻能勉强回忆起一些东西,隔着拨不开的浓雾,但依稀记得是很美好的事物。 或许,那就够了。 他起身更衣,发现手臂上敷了药,还贴了膏,睡前还疼得厉害,如今已经挥动自如了。 “春阳?” “公子,何事吩咐?” “我不是说过未经允许不得近身吗?” 春阳很冤枉:“公子,我没有啊。” “那谁帮我上的药?” 春阳转了转脑袋:“许是姑姑?” 文卿蹙了蹙眉,欲言又止,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后去了趟西厢,过了会儿才更衣坐轿入宫。 腿甲松动了,他需要陛下。 勤政殿。 公仪戾正批着奏折,南六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俯身在公仪戾耳边说了句什么。 公仪戾似乎并不意外,安排了几句,继续处理政事。 文卿来时,竟入不了勤政殿的门,秦少府早早地在殿外等候,一张嘴皮子好说歹说,终于将这位喜怒无常的权臣哄去了军器监。 轮椅的声音渐行渐远,等公仪戾回过神来,浓墨已经滴满了奏折。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敢正视文卿的眼睛。 他很害怕。 文卿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伤害了。 他望向钦天署的方向,隔着无数道宫墙,似乎看到了九机塔上光影变幻的日晷。 寒来暑往,从南到北,饱经沧桑的岩石并未被风沙消磨几何,而人世却已经走过了将近两个年头。 励精图治的青年皇帝,竟在一夕之间一病不起,然而按他的话说,还是到这一天了。 尽管他万分不舍。 噩耗传遍京城,百姓长夜无眠,临风哭号,有心之人试图从中嗅出政治契机,却发现朝野上下难以撼动,皇帝和中书令乃万世明君贤臣之典范,文经武纬,平治天下,将大夏治理得清明富庶。 公仪戾是在睡梦中病倒的。 他做了个噩梦。 他很少做噩梦,哪怕是当年在冷宫,梦到的也总是未来美好的图景。 上次做噩梦,还是前世失去文卿之后。 他梦见了文卿的断尸。 时隔多年,血红的冰雪依旧没有融化。 他想,可能是上天在昭示自己的仁慈。 同时也意味着这份仁慈即将被收回。 他不后悔。 他很感激。 只要先生还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这是前生今世,他唯一的私心。 —— “陛下如何了?” 文卿匆匆进宫,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边走边问西厂的公公,德安公公摇头叹了叹气,文卿突然怒火中烧,啪地一巴掌扇过去,声音沉得吓人。 “谁准你这样晦气的?” “滚开!” 守门的侍卫是熟人了。 南溟十二卫。 “文大人,太后娘娘在寝宫,吩咐过请勿叨扰,还望别和属下为难。” 南一硬着头皮拦住他。 其实是陛下很早以前吩咐过,若是有朝一日他病得厉害,不要让文卿看见他的面貌,让他安静地离开。 “滚开!” “陛下需要静养。”南七跟过文卿三年,知道他的软肋。 就算他将两人的感情一忘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