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串的白中,格外扎眼。轿顶的帷幔四边,有华美流苏垂落,随着轿夫有力的步子,颤得节奏分明。 送亲队伍最后,由十几个人抬着的,赫然是一具黑黢黢,沉甸甸,描龙画凤的棺材。 棺材上盖着块四面结彩的大红绒毡,前前后后围着一些遍体白衣,像是新娘亲友之类的人,一边前进,一边伏在棺上,不住号哭。 那哭声,重点在号不在泪,一伙人哭得此起彼伏,声震云天,与两边街上围观人群的指点笑闹,互为映衬,相辅相成。 即使所处如此喧闹,裴郁依然听见了窦华在身边,发出清清楚楚的一声“我靠”。 他转脸,看了看廖铭,见对方神色也不无沉重。 看来,这就是杜家父母,为何执意要求迅速结案的原因了。 尽早把女儿带回家,为她配这一场哀荣盛大的冥婚。 只是,为了配婚,连女儿为什么自杀,死前又遭遇了什么,都漠不关心,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活人的感情,永远自相矛盾,难以捉摸,裴郁想。 那张白纸黑字的结婚请柬渐渐浮现在眼前。 沈行琛。 他到底知道多少。 每当自己对邹晟的疑虑浮出水面,他都跑来告诉自己,方向错了。事实证明,他似乎说中了。 但他眼神和语调里,又分明有着一望即知的调侃,声称凭的是直觉。 对方引导自己来参观这场婚礼,显然是想抛出什么线索。 可是,冥婚是人死了才能发生的,杜雪自杀在前,能有什么关联。 等等。 杜雪自杀,疑点重重,拒绝解剖,迅速结案,夜半冥婚。 有什么念头从裴郁眼前一闪而过,像流星滑过天际,快得来不及捕捉。 第20章 疯女人 伴着喧腾的喜乐和围观人群的笑谈,这支白色的送亲队伍一路迤逦前行,很快,便来到那张请柬上写明的地点,西湾村东头大戏台。 裴郁跟廖铭和窦华一起,混在人群末尾,随之围观。 一路上,裴郁并没听到豆花儿再说什么,但那明显变得沉重和紊乱的呼吸声,却到底出卖了对方内心的恐惧。 他不由得转头看过去,见豆花儿寸步不离地紧紧跟着廖铭,一脸如临大敌的警惕,瞪大的眼睛,就没有放松过。 豆花儿说得对,幸好廖铭一起来了,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 要是和自己这种,活着也像死了的人待在一块,怕是更给孩子吓出毛病来。 和尸体接触太久,他都快不记得,自己也是个活人。 这样也好,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用不着为了什么哭,为了什么笑,为了什么烦忧,又为了什么动情。 终有一日,自己也会躺上那张,曾躺过无数尸体的解剖床,在新的柳叶刀下,四分五裂,又完好如初。 一如这世间的岁月轮回。 没有人会永远活下去,但永远有刀刃正锋利。 柳叶刀下,永远不缺新鲜血肉。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裴郁心底浮上一层从未有过的,淡淡的落寞。 锣鼓和唢呐声渐渐低下去,他抬眼,望着那人潮涌动的旧戏台。 雨隹木各氵夭卄次 这青苔碧瓦堆,见惯多少人来了又去,像世世代代的大梦醒了又眠。 活人在台下看戏,戏也在台上看活人。 而今,轮到台下的活人上台表演,却比鬼神,入戏更深。 正想着,裴郁的思绪,就被一阵小小的骚动,拉回眼前。 戏台那边,早有另一群也穿着白衣的人,抬着另一具同样铺了大红绒毡的棺椁在等候。 看来,这就是新郎陈福了。 此时正是月色半明,良辰吉时,戏台上触目的白与妖异的红融为一体,那喜庆里,明明白白透着狰狞。 观礼的人们倒浑然不觉,照样指点说笑。看上去,早已习惯这种事情的发生。 这时,两边新人亲友的哭嚎声逐渐消失,裴郁看到,有个人披着月光,大步走上戏台,手里好像还拿着麦克风。 这人身形很眼熟,裴郁一时还没对上号,就见他走到两队新人中间,转过身面对台下,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字正腔圆地开口: “今有佳人,命归三途,上敬黄天,下祭后土,福厚命薄雨隹木各氵夭卄次,姻缘无主。某既受命,加以算卜,择定良人相配,选聘六礼成府。阴刻吉时,天地共睹,生无结发之缘,殁有同椁之骨。此情永至,日月可嘱……” 一段主持词让他说得既喜庆,又苍凉,悲中带喜,喜中带悲,想必经验颇为丰富。 还来不及细想这声音怎么听上去有点耳熟,裴郁就听到身旁,窦华的嗓音微微颤抖: “这玩意儿……还有司仪啊。” 而后,又见廖铭似笑非笑地,瞥了对方一眼: “还在怕?” 窦华支吾一声: “我……” 发出一个音节后,又自动消音,向廖铭身边靠得更近。 “胆子总这么小可不行。”裴郁听到廖铭不无担忧地说,为了防止村民们听到,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你可是刑警。” 他见豆花儿又嗫嚅一声,稍稍垂了眼睫,没再吱声。 那名司仪还在非常投入地说着,大伙儿也都十分配合地听着。 忽然,有个人影从人群中窜出去,速度飞快,一溜烟就跑到了那些作为嫁妆的纸人纸马纸器具旁边,挥着胳膊,又跳又叫,边喊边笑,状如疯癫。 裴郁看到这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黑夜也没能掩盖住周身的脏污。 而且那喊叫里,只有一些哦哦啊啊的单音节,似乎声带受损,说不出话。 从身形和声音上来看,应当是个年轻女子。 也许是方才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刺激了这个女子的神经,她不住地在人堆里跑来跑去,显得很是兴奋。 村民们却像见怪不怪,完全不见任何惊讶的表现。几个离她近的村民走上前去,也不说话,直接将人推搡到一边。 那个架势,很像驱赶一只牲畜。 裴郁见那女子起初还不太情愿的样子,不管不顾地,兀自笑着乱跳,几名村民扬起手,作势要打她,她才一缩脑袋,又笑嘻嘻地往别处跑走了。 很快,那身影便消失在道路尽头,没有一个人去理会。 裴郁发现身边的村民们,也只是被短暂地惊扰了一下,注意力很快就从那个疯女人身上移开。 倒是豆花儿,裴郁听见他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地,跟旁边一位大哥打听: “她是……什么情况啊?” 那位大哥瞅了瞅他们: “看你们眼生,市里来的吧?” 廖铭点头: “我们是杜雪生前的朋友,她父亲邀请我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