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个字。 故人一去长别久,放不下的,只有活着的人而已。 ———— 见他情绪低落,神情萎靡,沈行琛便颇为贴心地为他拉开副驾一侧车门,又先他一步,爬上驾驶位。 裴郁回过神来时,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正绕过他胸前,帮他扣好安全带,动作安抚而温柔。 他的眸光不知不觉柔和起来,为这从未有过的,与活人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温存体验。 沈行琛总能在这种时候,给予他不可磨灭,温暖治愈的力量,他想。 如果这种力量就是他们说的爱,那么,就算接受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转头望着沈行琛,眼中蕴了无尽汹涌的暗流,双唇动了动,却到底没能发出声音。 “怎么,小裴哥哥?” 沈行琛轻轻一笑,启动引擎,精致单薄的少年轮廓在微暗的暮色里明昧不定,有种苍茫而空灵的美好: “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会害羞的。” 裴郁习惯性地轻嗤一声,唇角逸出的轻浅气流,都染上一丝秋天傍晚特有的,略带清甜的枫叶味道。 他要向这蒙昧的黄昏说声多谢,多亏浅橙色的夕阳光线辽远而淡薄,是秘密的忠实守护者,没有出卖他此刻对一朵玫瑰的疯狂心动,血管里都摇摆着花瓣的颜色。 他转过头去,望着车窗外悄悄亮起的华灯盏盏,街景如流水滑过: “你说……” 后半句在嗓音里款款消磨,不知是唇齿苛刻,未经雕琢,还是字句胆怯,不敢逃脱。 沈行琛的语调似笑非笑,一双灵动闪烁的黑曜石,比天上星辰更早落入裴郁眼眸: “嗯?” “你说。”裴郁费了好大力气,才收敛住漫天飞散的心神,眸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对方轻扶方向盘的手: “情与法,哪个更重要?” “问我?”沈行琛徐徐笑开,唇边弧度将花芯勾勒: “小裴哥哥,我不信你心里没有答案。” 裴郁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睫处落下几分摇摇欲坠的迷茫: “我一直自认凉薄无情,厌弃活人,可当真事到临头,又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的语气里漂浮着一种苦涩的自嘲,却在沈行琛如春水盈荡的眼波里,像经冬的冰霜悄悄化解。 “你知道我对那个叫丁胜的做过什么。”沈行琛微笑莞然,一副对自己曾经残忍手段全不在意的模样,“可是你并没告发我。” 裴郁抿抿唇: “你说过,他罪有应得,我信你。” “小裴哥哥这么说,可太让我感动了。”沈行琛趁机飞来个眼风,一如既往地像流云魅惑,自天陲游过: “我向来认为,情比法更重要。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一样。” “是么?”裴郁轻声道,目光茫然而机械地扫过车窗之外的红男绿女,与其说是问对方,不如说是问自己。 沈行琛的声带仿佛沾染了丝丝烟雾,清朗中有着一分若隐若现的喑哑,为逐渐浓重的暮光,又添上一层令人迷醉的幻影之色: “如果法律不能惩罚恶人,那就让恶人来惩罚恶人吧。” 话语里那种缥缈的沉重太过明显,裴郁不由得转头望向他。 那双黑曜石却若无其事地弯弯上挑,如柳梢头初升的新月,照亮如许晦暗的黄昏。 “我不知道。”裴郁收回视线,向后仰靠在座椅上,淡淡说道。 他没有撒谎,也并未故意将心绪模糊。 情感不容忽视,法律不可违背。 孰轻孰重,他一时间有些看不分明。 活人活着可真难啊,他暗暗想道。 明明已经苍凉寂寞如自己这般,飘荡于生命汪洋,一座孤岛勉强苟活,一叶扁舟游丝拉扯。 从天而降一个沈行琛,又不晓得什么时候玩腻了挑%逗他的游戏,起身走人。 通向毁灭的旅程这样艰难跋涉,途中却还要陷入情与法的选择里,进退两难,实在令他感到身心俱疲,形神麻木。 或许,该去见见师父严朗了。 这个念头甫一闪过他脑海,便默默停滞不前,生根发芽,再也拔除不去。 他微微垂眸,暗自下定决心。 第152章 好时节 或许,该去见见师父严朗了。 裴郁微微垂眸,暗自下定决心。 谁知,却是沈行琛先开了口,唇角的弧度盈盈: “我得去趟事务所,整理一下客户资料。小裴哥哥,要一起吗?” 口中说着,车速却渐渐慢了下来,绕过大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远离道路中心的车流,也远离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 裴郁几乎是以感激的目光朝对方看过去。 他明白,沈行琛是在给他独自冷静的机会。 放他一个人静静思考,不掺杂念地做出决定。 这样的默契,只有沈行琛懂。 他按捺住心底奔涌的悸动,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怕一张口,就会在感动和信任驱使下,忍不住流露出自己要去见严朗的意图。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沈行琛。 而现在,至少现在,还不能。 沈行琛却看不到他平淡表象下的波涛汹涌,依旧浅浅微笑,沿途落下的寡淡星光混进熟悉香水味道,也如玫瑰花枝摇曳。 车停在道边,裴郁开门下来,破天荒地向对方挥手告别。 活人的礼节虽然冗杂繁琐,他想,却不失为一种表达情绪的好方式。 尤其,对于他这种不善言辞的人来说。 能动手,就尽量不开口。 因而,在看见后视镜里,惯常轻佻没正形,朝他诱惑地飞了个吻的沈行琛时,他甚至控制不住地,向上勾了勾唇角。 那动作是一如往常地调侃,浮夸,他却无端从中看出几分情意绵绵来。 看来空气真是神经症状的重要传播途径,裴郁认命地想。 同一屋檐下生活这么久,自己大概也被传染得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微微叹了口气,见沈行琛的车已经拐过路口,消失不见,他自个儿也分不清是悲是喜地,朝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如唤回飘散的魂灵。 ———— 市区的太阳想必已经落山,位于望海市与沧陵市交界处的这家“好时节”疗养中心,却抓住了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迟迟不肯入夜。 暮色四合,影子拉得比树上的鸟鸣声更长。裴郁踏着夕光走进疗养中心大门,从未如这一刻般,觉出这扇大铁门不可或缺的功用。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大铁门就像隔开两种人生的长桥,一头连着枷锁,一头通向自由,迈进来的一刹那,时间都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