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几个月后的某天,他听到同伴说,十九中那个强奸杀人案件已经尘埃落定,犯人尸体要在今天火化,还有那个救人未遂的副校长,要亲自出席现场,接受记者采访。 他们纷纷讨论着,今天的供品指定相当丰厚,必得去分上一分。 沈行琛不关心供品是不是更丰厚,他只在乎,霍星宇会不会现身。 他比同伴们透露的时间更早溜进殡仪馆,混在人群外围,果然见到被长枪短炮包围,一脸凝重的霍星宇。 后者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先是痛批一顿江天晓罪孽深重,不配为人,向受害学生表达了深切同情与哀悼,并表示,自己将在学校赔偿之外,出于人道主义,再给予该学生家里一定经济援助。 随后,话锋一转,又说起,终究是自己失手推搡,才导致江天晓死亡,到底是一条人命,前来送别一下,也求个心安。对于以自己的过失代替掉法律制裁这件事,他表示,非常遗憾,十分抱歉。 围着他的记者们相当给面儿,一口一个“霍先生您”,字里行间充斥不着痕迹的谄媚,宛如面前所站,是位见义勇为的英雄。 霍星宇的面子功夫算是做足,沈行琛已经能想象到他此举一出,又将收获无数媒体吹捧和一波社会好感,把事实真相,埋得越来越深。 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站在那里,看着对方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却毫无办法。 那人身边围了太多碍事的人,如果他贸然冲出去,在接近霍星宇之前,他就会被制服,并赶出殡仪馆。 更何况,现下他手无寸铁,根本奈何不了对方。 正在发怔时,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略显惊讶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面无表情地掠过去一眼,认出这个手持相机,脖子上挂一本记者证的人,正是何年。 对这个比自己大几岁,同样出身灵光福利院的人,他没什么好印象。 小时候没少受何年及其狐朋狗友的“照顾”,好容易那一拨人都陆续长大,离开了福利院,他还没过两天清静日子,不想冤家路窄,还是重逢。 况且,何年和从前在福利院时没多大区别,一样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似地,扛相机像扛烧火棍,还跑到人群边缘来东张西望。 哪有记者离受访对象这样远的,沈行琛想,好像生怕听得见对方说话。 何年却告诉沈行琛,自己根本不是记者,证件也是伪造的,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名私家侦探,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挖另一个婚外情的料。 他兴致勃勃地给沈行琛指了指霍星宇身旁那辆车,说车里坐着的人,是这位霍校长的大哥霍辰宇,而霍辰宇的夫人怀疑丈夫出轨,就雇他来监视丈夫。 何年嘴上说得热闹,手里的相机却连镜头盖都没开。他认定,即使霍辰宇真的出轨,也不会傻到带着情妇公然出现在这种场合,自己跟过来,只是例行公事,不辜负霍夫人给的钱。 沈行琛蹙着眉梢,有一搭没一搭听对方絮叨。 他对何年要做什么漠不关心,对这种狗血情节也完全没有兴趣,但听到何年说起他开了家侦探事务所时,倒是瞬间被点亮了双眸。 私家侦探人脉广,消息多,打听起人和事来,都方便许多。 从殡仪馆出来后,他便跟着何年回了那家位于西城区的“初照人事务所”,结束了漂泊无依,露宿街头的生活。 第183章 想奸尸都没地方下手 “他收留我,自然不是因为发善心。” 裴郁转眼,看见沈行琛轻轻地笑,白烟缭绕中,他墨黑的眉眼朦胧,如冥河水面终年不散的大雾: “很多时候,盯梢需要兵分几路,多我一个帮手,于他没有坏处。” 裴郁凝视他微垂的眼眸,开口却仿若漫不经心: “他做侦探做得风生水起,却在最好的年纪,急流勇退?” “几年下来,他也得罪了不少人,或许是钱赚够了,不想再以身涉险。”沈行琛唇边的弧度微动,像入夜的花瓣开合,“我告诉过你的,三年之前事务所不慎失火,大概他懒得留下来收拾那个烂摊子,从那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 裴郁轻轻点头,像是询问,也像是自言自语: “他走了,你就留下?” 沈行琛终于抬眸来望他,眼底有轻而浅的笑意荡漾开来: “我需要一个住所和一个身份,让我在查清楚江天晓的事之前,不至于冻饿而死。” 沈行琛好像在向他解释,裴郁想。 他心底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明的酸涩。 他不是要质问沈行琛,为什么会住到另外一个人家里。 他只是想,如果对方能早点找到自己,就好了。 自己这一方小小天地,虽然冰冷无情,缺少生气,但到底四角俱全,足够遮风挡雨,免他颠沛流离,免他无枝可依。 他微不可察地叹口气,为世事的动荡,为命运的无常。 沈行琛却仿佛早已释然,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想找机会单独接近霍星宇,可还没等找到,他家里就把他送出了国,一呆就是六年。听说他不久前才回国,搞了个教培机构,专管中学教育。本来想这下有机会了,没想到,他却先失踪了。” 他说这话的口气,相当遗憾,似乎想说,掳走或绑架霍星宇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还有霍成麟,消失得莫名其妙。”他浅浅苦笑,“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和我一样痛恨他们。” 裴郁抿抿唇,终究问道: “如果找到他们,你要做什么?” “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沈行琛毫不犹豫,“至少,要让他们站出来澄清,江天晓不是坏人。” 他口气诚恳而倔强,听在裴郁耳中,有种少年人特有的热忱与坚持: “他牺牲在寻找正义的旅途中,我无能为力。可他被冤枉成凶手,我就要尽我所能了。拿给你看的那些证据,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全部,如果还有其他,不管多难,我也要一一找出来。” 最后一口白雾自他唇角缓缓弥散,裴郁看了他一眼,按住他还想再伸向烟盒的手,制止对方再吸下去: “丁胜的事,是不期而遇,还是有意为之?” 沈行琛笑笑,听话地从烟盒上收回手,不答反问: “如果我说是巧合,小裴哥哥,你信我吗?” “我很想相信你。”裴郁淡淡说道。 所以,不要对我说谎——他想——生为活人,身边围绕的谎言已经足够多,我最愿意信任的你,不要骗我。 “丁胜确实是偶遇的。”沈行琛望着他,一双黑曜石清澈见底,“我原本没想找他,谁知他阴差阳错卷进那个碎尸案,自己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