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却是冷的。 他冷声道:“半个月思想教育结束后,上级会来检查这帮人的思想改造情况,照王伟同志这个处理法,只训斥不解决,恐怕四平农场没法过关。” 王伟一愣,顿时皱眉,“你什么意思?” 谢温时字字咬得清晰,“我的意思是,麻烦王伟同志这半个月不要干涉我的宣传内容。” 王伟瞪大眼睛,这个姓谢的是在说他碍事? 一个南边来的人生地不熟的知青,有什么资格说他?! 他揪住谢温时的衬衫领子,怒骂道:“你不就是个用笔杆子的破书生?咋的,嫌弃我们农村人没见识没文化是吧?我要跟场长上报!” 谢温时轻笑一声,“啪”一下拍掉他的手。 他淡淡道:“王伟同志,你虽然干活和思想教育都不行,但我不得不承认,在官僚主义和阶级主义上,你是有一套的。” 王伟一愣,便听见对方慢条斯理的话。 “首先,我并不是嫌弃你没文化,而是你架子太大、私心太重,大大影响了公社思想教育的工作。” “其次,我们都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而工作,我认为你不应该为了一己私利,尸位素餐。” “最后,王伟同志,你能不能不要三句话不离场长和公社领导?” 谢温时长叹一声,十分无奈似的。 “领导们每天为集体而辛苦,你就不能多干点活,少为他们添麻烦?” 王伟被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极其难看。 他刚要怒骂,便听见后面传来剧烈的鼓掌声。 “说得好!” 外面走来两人,左边的国字脸身量高,右边的矮胖敦实,正是公社的万主任和农场场长。 鼓掌的,正是农场场长。 他看都没看王伟一眼,眼珠子看着谢温时,十分惊异,“谢同志这个思想觉悟果然高,要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我们集体肯定会进步巨大。” 这个“人人”,让王伟的脸色发青了。 场长夸骂他的谢温时觉悟高,不就是说他觉悟不高了? 农场场长用力点点头,看向万主任,语气带着赞叹。 “谢同志去你们宣传部可是正合适,果然,好苗子都被你们挖去了。” 万主任也没想到一来就能看到针锋相对的场面,不由得望了谢温时一眼,是巧合? 他笑着接话道:“小谢觉悟是高,要是不高,也不能上《省报》不是?” 两个上级领导便齐齐笑了起来。 僵硬的气氛一扫而空,农场场长这才看向王伟。 哪怕是公社副社长家的亲戚,屡屡闹出事,还在对方领导面前下他的脸,他语气也淡了下来。 他假笑道:“小王最近是有一点浮躁,正巧,上面下来了砍树开田的要求。” “其他小队长都比较忙,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明天,你就带人上山砍树去。” 这个时节山上蚊虫最多,呆个半天都能把山上叮得没一块好肉,实在是个苦差事。 王伟脸色难看,却不敢拒绝,憋屈地答应了下来。 农场场长不愿再看见他的脸,挥了挥手,“行了,你出去吧。” 至于谢爷爷和小宋,就更没得到他的注意。 谢爷爷担忧地暗望了谢温时一眼,扯了扯小宋的袖子,跟着离开了。 一眨眼,刚才还热闹的地方,只剩下三个人。 万主任看着谢温时,笑了笑,“本来是来看看你在农场的工作开展的怎么样,没想到——” 他摇摇头,转而换了个话题。 “你说说这两天的情况吧,我也了解一下。” 万主任这天的确是突然来的,一个小时后便离开了,中午,谢温时却被一场暴雨被迫留在了农场。 暗沉黑云在天际铺开,遮掩了一切阳光,仿佛到了晚上。 密密匝匝的雨丝砸到地上,编成了一张柔软的网,几乎没有缝隙,转瞬就淹进肥沃的黑土里。 谢温时被农场场长请到家里吃了顿饭,后者好面子,人大方,饭桌上还有一盘韭菜炒鸡蛋。 吃完饭,场长还想让他在自己家休息。 谢温时收敛了上午和王伟争辩的锋芒,言辞柔和地道:“我看这个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不好叨扰,山上不是有空房子吗?我去那里凑合一下就行。” 场长有些犹豫。 他家其实不小,但架不住上有老下有小,人口多,谢温时要是留下来住的话恐怕也得挤一挤。 可是——那座山上住了不少改造分子啊。 他还没想好,便听见谢温时又道:“反正下雨,我也不会出门,随便找个地方歇一下就是了。” 场长这才勉强点头,“行,那我找个雨衣送你过去。” “不用,我认路,”谢温时笑道,“您好好休息,就别出门了。” 农场场长暗想这个小青年会做人,拿来雨衣,便没非要送他出去。 谢温时抓紧自己的挎包,披着雨衣,踏进了深深的雨幕里。 他这几天暗中和谢爷爷接触过几次,知道那个眼神锐利的老人和瘦弱年轻人都是他的同屋,再三确认过可靠以后,才决定见上一面。 他静悄悄经过其他房屋,脚步声被巨大的雨声掩盖,没留下一丝痕迹。 等到了山顶,他才见到那个孤零零的小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内的激动,上前敲门。 雨声很大,贴在门前的谢爷爷却分辨出了熟悉的敲门声。 他心中一喜,急忙推开门。 雨夜里,赫然出现谢温时身影。 他匆匆走进,反手关上门,这才看向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老魏和小宋。 他们两个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站在炕边,一脸复杂。 谢温时微微一笑,“又见面了。” 他们上午才见过,只是当时,一个是宣传干事,一方是被宣传的坏分子。 可说到底,他们此时站在了同一块土地上。 老魏长叹一声,“我是真没想到。” 谁能想到,改造分子的亲孙子,会千里迢迢找到农场呢?还当上了受重用的公社干事。 小宋更加震惊,从听到谢爷爷的介绍后,他就不敢置信。 两个人看着谢爷爷和谢温时相认,心中也有澎湃之感,仿佛和亲人团聚的是自己。 谢爷爷握紧他的手,声音都在打颤,“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来!” 谢温时感觉到他掌心的粗糙,心头更加酸涩。 一辈子握笔磨墨的手,被磨出老茧,裂出了干涸的口子。 他轻声道:“是我来晚了。” 只四个字,刚才还忍着泪的谢爷爷,老泪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是爷爷对不起你。” “这不是您的错,”谢温时抿紧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