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很多关于姜霍的传言,别的不知真假,但有一条是可以确定的。 天下刚乱的时候,隐帝朝中众人还在积极地献言献策,筹备调兵镇压。这个人不知道是通过天文观星还是算卦占卜,预言雍朝必破,兴亡之人在东南。 放出这两则在当时被视为大逆不道的谣言后,他收拾包袱连夜从朔城跑路了。 当初听到这事,顾凭立刻就很能理解,为什么姜家族老要将公开将此人除族。 毕竟,从他们的角度看,等着姜霍飞黄腾达估计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但是被他连累到九族诛尽,那真是指日可待。 姜霍领着顾凭走进按察司的院子,一边向他介绍各处的布局分工。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随意道:“南疆这段日子起了风波,陛下已经决定令秦王率兵平乱,随军监察的人选,应当就从我们按察司出。” 顾凭一怔。 让陈晏去南疆? 那个地方是出了名的刁山异水,龙蛇混杂。就算是贬谪犯错的官员,只要这个人不是得罪过朝中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一般也不会被发配到那里。 顾凭知道,陈晏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其实不如豫王。所以,哪怕以陈晏的身份和功绩,立他为太子那是足够了,绰绰有余了,但皇帝登基后却只封他做了秦王;虽然明面上,陈晏是最受倚重的皇子,但是在皇帝明里暗里的扶植下,如今豫王的势力却能够几乎与他齐平,甚至在朝野声望上,豫王还因为类似皇帝的温和仁德之名,隐隐有反压之势。 因为这些事,秦王一系的属官里很多人都忿忿不平着。 但是顾凭还真没想到,连民谚都在唱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皇帝却这么轻易就决定把他这个儿子置于险境。 他忽然想,难道皇帝是想借这个机会去削弱陈晏的势力? 毕竟,现在豫王和陈晏势力最大的差距,就是陈晏拥有一支曾经横扫诸侯的强军。想来,皇帝最开始的打算,应当是通过令豫王与郑氏一族的联姻为豫王添上这个助力。 但是如今,既然联姻不再提了,能走的路自然就变成了消耗陈晏。 ——这谋算,真是让人想一想就觉得齿冷啊。 姜霍:“顾司丞在想什么?” 顾凭:“在想,会是谁被选去随军监理。” 姜霍笑道:“顾司丞想去么?” 顾凭平静道:“都可以。我并无所谓。” 姜霍挑了挑眉:“我问了许多人,顾司丞是第一个给我这个答案的。上一个听到我这么问的人,脸都吓得惨白了,两股战战,差点走不动道。” 姜霍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笑了一会儿。 然后他道:“不过吧,他其实没必要怕,你呢,怕也没用。” “陛下令我给你带一句话,云宁山上做得不错,此功且记下;南疆虽风急浪险,实为建功之地。待你归来,一并论赏。” 他慢吞吞补充道:“授命的封函,我已经令人放在你号房的桌上了。” 顾凭:…… 所以姜霍之前去问了那么多僚属,是吓唬他们玩儿的吗? 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姜霍在朝中的名声不好了。 虽然同为帝王心腹,萧裂的名声也不好,但萧裂那是因为手段刻酷无情,众人心中忧怖,所以对他不喜。姜霍的名声不好……那是真的不怎么好。 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事,他基本都很乐意干,而那些正人君子推崇的,他基本都很不齿。 据说皇帝的御案上,每个月都能积起厚厚一摞弹劾姜霍的奏章,若是哪个月弹章少了,皇帝还会打趣姜霍。 便是弹章如雪片,也不见他在帝王心中的地位有丝毫动摇。 再往里走,便是众人办公的号房。 姜霍领着他挨个与人见礼。 由他介绍,其实是有些不合规矩的,但是看到姜霍自己都不在意,也就没人再说什么。 顾凭注意到,不少人看向姜霍的眼神中,都带着隐隐的畏怯。 应该是姜霍之前的吓唬起了作用……也是,吓一吓人,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前程命运握在谁手里,确实是最快也最省力的收拾人心的法子。 顾凭看向姜霍,正巧,姜霍也转过眼看向他。四目相对,姜霍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朝众人道:“顾司丞不日便要随军赶赴南疆……” 刚说到这儿,霎时间,无数充满同情的目光就向顾凭射过来。 顾凭:…… 这日晚间,说是替顾凭践行,按察司一众人去酒楼应酬。 等顾凭回到识青园的时候,已经是明月高悬了。 顾凭坐在院子里。 四周很安静,庭木葳蕤,风轻轻地吹过去,满地的月色好像也起了皱。 真美啊,但是让他感觉有一点陌生。 顾凭忽然意识到,虽然陈晏一早就告诉过他,若有事耽搁,他可以在识青园歇下,但这还真是他第一次在识青园里留宿。他想,往后,识青园会变成他的久居之地,至于秦王府里他的那个院子,一个月回去两三次,应该就是至多了,等再过个几年,陈晏的后院有主,他就不必再回去了。 ……或许是因为在席间沾了酒水,这一刻,他忽然感到心有些空。 就好像吹在面上的风,也从这颗心脏里穿了过去。 并不是难受,只是那空空荡荡的滋味,让人不太习惯。 自从那天晚上陈晏逼着他走完仪式,这些天,顾凭再也没见过他。 他有时候想起陈晏,眼前时不时就会晃过无边夜幕里,这个人和他一步一阶,那扣着他的坚硬如铁的手臂,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死,也要在他身边。 说实话,现在,顾凭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晏,但是他想,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去面对他。 顾凭站起身,走出院门。 一个侍卫无声地从黑暗里出来。 顾凭:“备车,我要回一趟秦王府。” 那侍卫躬身一应。 他们下了密道,半刻后,一辆马车从一间独居的院落驶出来,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秦王府的后门。 顾凭去了陈晏的寝居。 寝屋内一片漆黑。顾凭问守在门口的陈晏亲卫:“殿下已经歇息了?” 那亲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摇摇头,但也不回答,只是道:“请郎君稍候。” 顾凭就在院子中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赵长起来了。 顾凭:“殿下呢?” 赵长起低声道:“你跟我来。” 他脚步匆匆地带着顾凭向前走。 走着走着,顾凭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这条路,怎么像是通向…… 赵长起:“殿下宿在你的院子里。” 在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后,赵长起沉默了。 忽然,他停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