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那不胡掌柜棺材铺?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怪邪乎的!” 抬轿子的轿夫明显放缓,挽月心中焦急,直接问道:“还没到吗?” “二小姐,前头就是了,但围了不少人,还有官府的人,怕不是出什么事了。” 忐忑不安袭上心头,“停下!” 轿夫压了轿子,挽月忙从里头下来。胡掌柜的棺材铺在街角三岔路口,门口老槐树下停了几匹马,门外不少人好奇想张望又不敢张望。 能骑马来办案的人,唯有銮仪司。 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叫他们抢先了一步!挽月的手紧紧扣在槐树干上,凸起的树皮直到扎手疼,她才缓缓放了下来。 “都找死吗?看不见銮仪卫办案?” 佩刀的刀鞘随意挥了两下,那起子先前还有好奇心的人霎时做鸟兽散去。两个銮仪卫一前一后抬着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出来,接着又涌出几个穿銮仪使制服的,叶克苏走在后头,神情凝重,让原本就严肃刻板的脸面更加阴郁。 他瞧见了槐树底下的人,耷拉着那只受伤的胳膊,用右手按住刀把,缓缓向挽月走了过来。 先是仰面望了望日头,接着不阴不阳地同挽月道:“挽月小姐好雅兴,辰时刚过,就出来逛大街。不过这是个棺材铺子,应该没有你想要买的东西。” 每回看见叶克苏这张死人脸以及听到他这阴阳怪气的话,挽月就恨不得从地上抓把泥来糊上他的嘴。 见挽月不作声,只秀眉蹙起盯着他看,心里在盘算些什么。他淡淡弯了弯唇,朝身后盖白布的担架望了一眼,回过头来,“别想了,人死透了,藏在棺材里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连张纸片都没留下,这应当合了你心意。” 不消说,北京城各个犄角旮旯屁大点的事儿,都逃不过銮仪卫的眼睛和耳朵。她一大早去找宋鑫家逼问,他也一定知道了。 叶克苏目光森寒,居高临下地直视他,一身藏青色鱼鳞底鹤纹官服,越看越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 “看我干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你该不会怀疑是我灭口吧?”挽月也不客气,同他冷冷道,瞥见其眼角发红、眼皮微肿,挽月心里有了数,这家伙一定是昨夜也没睡好,怕是左右思量要不要答应她的提议。 对方是只牙尖嘴利的野猫,还是一头恶虎生的,叶克苏知道想拿捏她没有那么容易。一大早接到耳目报来的消息之时,他是有点子震惊的。江宁织造贪腐一案用,他基本已查得七七八八,该有的人证、物证俱全,还需要补的证据他也能从活人嘴里翘出来。 唯有宋鑫,作为和江南那头有所牵扯的关键人,和宫里似乎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背后勾结授意的势力神秘。起初,因姓宋的曾为鳌拜家仆,脱奴籍做生意后,也是在为鳌拜家的布庄铺子打理,在北京城民间商会地位举足轻重。他不是没想过将其作为口子,从中撕开一层皮,将幕后的主使鳌拜给一同带出来。 可查了一阵子之后,他发现方向错了。鳌拜并未牵扯其中,其子纳穆福和儿媳富察温哲有瓜葛,但关系不大。所有行迹都指向一个地方:宫里的十三衙门。 十三衙门与銮仪司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先帝顺治爷还在时,沿用前朝的一些官职架构。銮仪司类似锦衣卫、十三衙门类似宫廷各司、各尚宫。可如今的皇上不这么想,为了精简架构,不少朝臣提议削弱銮仪司的权力,将查案权完全交还三司,只保留皇家出行仪仗与安全保护的职责。有十三衙门存在,与内务府所做之事相互抗衡,两方为了利益内里争斗不断。 十三衙门的掌司太监吴良辅曾是先帝心腹,先帝在时权倾一时,私下里结党营私,皇上一心想铲除奈何牵扯众多,很难下手,只得暂时搁置。 没想到宋鑫浮出水面,倒是个绝佳的下手机会可以顺藤摸瓜,将吴良辅一干势力一查究竟。他回京已有几日,早就安排了人时刻盯着宋鑫的行踪。 这丫头一大早带人去堵门,他听后虽然惊讶,但也并不难理解。无非是回家后,发现自己哥嫂同宋鑫之间恐有利益往来,担心他这个黑心肝黑手段的指挥使,会就此拿捏,咬死不松口;更怕他会借题发挥,为了政绩,与皇上联合起来,整治鳌拜。 说实话,他真想过这么干。也试探过皇上口风,但令他费解的是,皇上似乎对他打算这么做的心思不是很赞同,甚至觉得有失公允。 朝中的人都觉得銮仪司不折手段又心狠残酷,若皇上也这么想,那当真离削弱不远了。 “看你这动静,早就想这么办姓宋的了,怕也是早已派人盯上他。您就在暗中看着我傻乎乎地去上门套出话来,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去到棺材铺拿证据。谁料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比我们俩下手都快。”挽月一想到自己昨日在他家是时谈的还算坦诚,原来那会子叶克苏就已经布下了网盯着宋鑫,估摸着也盯着她,心里说不出的堵。 怪不得纳穆福同她说,这家伙没干指挥使之前还算个人,干了之后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我能想到,您应该也能想得到,从来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叶克苏瞳孔忽然放大,按着刀把的手也愈发握紧。身后尘土飞扬,有銮仪使策马疾驰而来。急匆匆地下马后,附耳同他说了几句。 他听完,神色比死人还难看,瞥了一眼下属,“属下该死!” 又瞥了一眼挽月。 “宋鑫死了?” 叶克苏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挽月心中的大石头反倒落了地。宋鑫一死,账簿也没了踪迹,不论此事温哲牵连其中是深是浅,都无从查证了。 “你莫要得意,此事你父兄牵扯不大,本也伤不了他鳌拜几根汗毛。但他做的其他事情,不懂你究竟知还是不知,若哪一天真要查个底朝天,他将来一样逃不过。我也送他一句话,好自为之。”说罢,叶克苏转身走向自己拴在门口树下的马。 上马前,他忽然驻足,微微转过一点,同挽月告诫:“早点找个普通的富贵子弟嫁了,安分过日子,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和得来的。” 马蹄声渐远消失在街口,挽月从槐树上硬生生抠下一块树皮,指甲上新染的蔻丹也磋磨了颜色。 “回家!” 临近晌午,曹寅急匆匆赶到乾清宫,走得满头大汗。他直觉告诉自己,出褶子了。 顾问行瞧见他一路过来,有点子诧异,“呦,曹大爷,今儿您不当值啊!可是有要紧的事儿?” “皇上呢?” “在懋勤殿。” 不等顾问行通报一声,曹寅便哭丧着脸,一进门就开始告状。 “万岁爷,奴才这回心可被伤着了。” 玄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