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心情很好,或是心情不好,他都会来此。因为只有这里没有人,他不必端着、装着,好叫人看不出帝王的喜怒。 容若极有眼力,“皇上,奴才是先陪您练拳,还是先歇息歇息?” 玄烨直接坐在了沙袋旁的地毯上,容若也过去陪他一起坐下。 “您怎么了?” 玄烨摁了摁眉心,似乎头痛得很,“被骗子骗了。” 容若皱眉,联系起被罚的曹寅,还有之前在南苑他们俩神神秘秘说的事儿,“是那个布庄的生意?” 玄烨手指从眉间放下,“朕动了内帑的银子,给曹寅拿去入股。” 容若心道:怪不得要罚曹寅数钱。 “何人那么大的胆子胆敢欺骗您?” 玄烨却耻于开口,又恨又倔地从地上站起来,冲着沙袋狠狠地一连打了十几拳。每一拳都带着怒意与委屈,使出了十分的力,未戴任何护手的东西,骨节间很快磨出了血。 和女人有关?这不单单是被骗了银子吧?普天之下皇帝最富有,区区内帑银子要多少有多少,看样子八成是被骗财又被骗色。 容若心下了然,无奈地一笑,摇了摇头,起身一掌将沙袋扶住,阻止了玄烨再次打出去。“对方伤您心,您在这儿伤自个儿身,她知道么?” “容若,你上回说的对。朕跟她之间,永远横着一个鳌拜,她阿玛就不顺不恭。对她来说,忠孝难两全,信朕就背叛她阿玛;站她阿玛就会利用、欺骗朕。她不是能属于朕的女人,只是误闯进朕的命中,既然是误,还是不要来往了。” 是她? 容若疑惑顿生,“那同岳先生,不会就是挽月姑娘吧?” “是!”玄烨轻笑了两声,“她给自己起个化名叫岳先生,朕起个化名叫叶娘子。哈哈,倒也相配,两个同样不坦诚、别有居心的人。”能有好下场么?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回被压趴下的是他。 堂堂天子,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于鼓掌。祖宗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奴才觉得吧,虽说她阿玛鳌拜是个猖狂的人,但以奴才的认识,挽月姑娘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没那个胆子,戏弄您。” 玄烨推了一把那沙袋,冷笑一声,“她胆子大得很,非你所能想象。初次见面,在光华寺。她便敢用刀子抵在我腰后威胁朕,还让婢女脱下朕的腰带将朕绑在树上。是寻常女子能做得出来的吗?” 容若眨眨眼,“有勇有谋,很难得。” 见他竟然帮着瓜尔佳挽月说话,玄烨更加动气,再次给他细数出来,“在佟国维家,她还敢揪朕的辫子!要拽朕腰上的玉佩不让朕走!” “不知者无罪,若是她当初知道,一百个胆子一个不敢。” 玄烨气笑了,“你怎么尽帮着她说话?” “奴才是帮理不帮亲。”容若心道:瞧您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的样子,万一哪天您跟她成了一对儿,那他今儿要是帮着骂她,谁知道今后会不会反被记恨? 从人情世故上讲,千万不要帮着闹别扭的两口子一方骂另一方。也许人家只是说说,就你当真了。 回头和好,你里外不是人。 玄烨愠怒,“放肆!照你这么说,她是理,朕没理?” 容若恭敬道:“皇上自然是最有道理,只是奴才怕有误会,冤枉了挽月姑娘,也气着了您自个儿。要不您让銮仪卫把她带走,好好查查,倘若是真。欺君之罪,可砍头。念及鳌拜功臣三代,可流放宁古塔。”您舍得么? 话说得越狠,玄烨果真不语,气似乎也消了大半。他气她八百个心眼子对着他,实话虚话难辩。可真要办了她,他是从来没想过。 可那份人前,放在身边耀眼;人后,相处之下自在的感觉,着实令他前所未有地贪恋。鲜活,她比他在深宫中认得的每一个人都要鲜活。 明艳的,勇猛的,乖顺的,温暖的……都是她的样子。 怪她吗?他更恨的是自个儿,皇祖母十几年呕心沥血地栽培,他尽心尽力学着隐忍、克制、城府、不冷不淡。他渴望亲政,成为大清真正的君主。眼前最大的障碍就是鳌拜。 当他知道瓜尔佳挽月是鳌拜女儿时,不是没戒备过。可很快他便放过了戒备的念头,并非为美色所迷惑,只是不屑,更不惧怕。 那时他认为男人之间的权力争斗,不应当迁怒其未掺和进来的妻女。可如若她为其父做事,来同他玩弄权力把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就是他今日那么怒的原因。 “大意了。” 容若笑道:“您先顺顺气儿,奴才明日就找个由头,替您探探虚实。再气不迟。” 玄烨未辩驳,“来,比划比划。” 二人痛快淋漓打了一场,回乾清宫后,顾问行看到皇上脸色好了许多,于是松了一口气。 谁知刚用完午膳,叶克苏便来了。 顾问行便听到了皇上扔折子怒斥的声音。吓得乾清宫所有太监宫女都不敢出声。 得!今儿到底是怎么了,老天故意要降雷? 皇上倒是没有罚指挥使大人,只叶克苏出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大好看。 顾问行就这么嘱咐徒弟三福子小心伺候。 到了晚间,三福子屁滚尿流来求助下了值的顾问行,“师父,皇上龙体有恙。” 顾问行吓得不轻,赶紧换衣服出来,“怎么回事儿?下午不是还好好儿的?” “皇上上火了,龙口边起了大泡,龙颜也肿了。”三福可怜巴巴捂着半边脸,今儿皇上连曹大爷都罚了,眼下他们没伺候好,还活得成么? 顾问行匆匆往乾清宫赶,进去时发现太皇太后已经到了,正关切问着。皇上龙颜的确上火严重,却一如往常和颜悦色与太皇太后说话,太医也来了,正在开方子。 “皇祖母,秋日天干物燥而已,您不必为孙儿担心。” “许太医?”布木布泰问道。 “近来天干物燥,确实易上火。皇上忧心国事,切莫太过劳神。微臣且开些静心去火的药方。” 布木布泰听说叶克苏今日来了,皇上发怒。还破天荒惩罚了曹寅。不由叹了口气,“朝中事忧心难免,也要爱惜身子。万事慢慢儿的,不要着急。” 玄烨笑道:“孙儿记住了,孙儿太年轻气浮,得学皇祖母沉静。” 布木布泰慈爱地笑了笑,“年轻气盛,动气是常事,皇祖母老了才气不起来。你啊,也别太拧巴自己。”她这几年越大心疼这个孙儿,太过懂事,沉稳内敛着心里的想法,努力学做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可太束缚自个儿的心,时间长了难免会难受。 皇帝也是人。 三福子领了药方去太医院抓药,松了一口气,皇上待他们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