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他们之间却仿佛隔了一道很远的沟壑。在她凝望乾清宫的那一瞬,富察马齐便知道,他终究是输了,或者说从来就没赢过。 他摸了摸袖子中的东西,缓缓抬步向乾清宫走去。 “皇上,工部侍郎马齐大人来了。”顾问行通传道。 玄烨放下手中的奏折,“传。” “微臣马齐,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玄烨见到他,还是很高兴。早在前些日子,他便收到了来自淮河的治水捷报。马齐先回来,米思涵尚留在那边。不过他听从了上回太皇太后的提议,已经打算过段日子,就让明珠任工部尚书,替换米思涵回京,户部缺不得人。 马齐微微垂首而立,二人皆在互相打量。 玄烨微微笑道:“有日子未见,朕见你似乎比走之前更高了,人也黑了点,还蓄了胡子?老成了!” 马齐浅笑,“微臣快马加鞭而来,不修边幅叫皇上见笑了。还请皇上恕罪!”他的眸底却闪过一丝讶异和酸意,对面坐着的九五至尊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目中分明有着愉悦的光亮。人发自肺腑高兴的时候,是连眉眼都会不由自主带着笑的。 他想起刚刚那个遥望乾清宫的身影,是她让他心生愉悦了吗?竟会这般高兴,仿佛一个讨到了糖吃的少年。而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充斥敌意,反而是坦坦荡荡、毫不在意的释然。 就是这一点,令他更为揪心。 马齐的目光忽而扫到皇上的手掌缠着纱布,微显惊诧,“皇上,您的手?” 玄烨一怔,朝自己的掌心看看,目光忽然变得柔和,淡然一笑道:“哦,这个啊,不小心弄伤了。不过……已经有最好的药给朕医治过了,很快就能痊愈。”掌心那股痒痒的凉意仿佛再次传来,直传至心底。他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 马齐淡淡笑道:“皇上龙体无碍就好。” “你同朕说说治水的所见所闻吧!奏折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 马齐点了点头,将治水所得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同皇上讲了个透。不知不觉,从暮色沉沉到了夜幕初垂、灯火葳蕤。 玄烨蹙眉,“照你这么描述,朕以为,现今的止住只是暂时,因到了冬日,不在汛期,雨水干涸。可到了明年开春,尤其是四五月份和夏季,待大雨至后,河堤还是个问题。” “不止淮河,黄河下游才是最大的水患。” 君臣二人皆在此事上深有忧虑。 “朕没想到,你阿玛竟是擅长治水的,朕没有看错人。只是太皇太后还是更属意让阿玛去管户部,户部缺人,一时也无合适人选。过些日子,朕会让纳兰明珠去把你阿玛替换回来。你们父子俩也好都在京中团聚,过个好年了。” 马齐拱手,“多谢皇上。” “天色不早了,你也舟车劳顿,且现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儿早朝后再同你商议。” 马齐再三犹豫,终是从袖口取出了一物,走上前来,呈现到玄烨的眼前。 玄烨挑眉,“这是何物?” 马齐轻轻笑了,“微臣在淮河一带时,曾遇见过一个从苏州太仓来的民间手艺人。此人手极巧,能在核桃上雕出花样。微臣觉得新鲜,便带了回来,呈给您。” 苏州太仓?玄烨触及核雕的一瞬,便捕捉到了马齐话里暗藏的关键。苏州太仓,那不就是挽月自小长大的地方么? “微臣告退。” 油亮亮的核桃雕成个八仙过海的模样,长须背剑的吕洞宾、手拿荷花的何仙姑、倒骑驴的张果老……八个仙人栩栩如生,确是精巧的模样。 他果真是心里始终放着挽月,就连看到任何同她丝毫关系的物件,都会忍不住想要带回来。 “富察马齐。”玄烨从背后忽然叫住了他,神情郑重地同他说道:“东西朕会替你转交给她,朕也一定会真心实意地待她,也会时刻谨记有你这么一位优秀的对手。” 马齐驻足,转过身子莞尔,“皇上,微臣从未是您的对手,因为她自始至终心里都没有放进过微臣,全都是微臣一厢情愿。她在从江南回京的路上,心里就装了那个拿走了她佩刀的人。君主一言,驷马难追,您可要记住您今日说过的话。” 皇上,微臣从心底里羡慕您,羡慕您如今笑意抑制不住显露出来的样子。 肩更宽、步子更阔更稳的少年隐入宁静的冬夜里。星河灿烂,如明珠般璀璨的星子映照着地上的万家灯火。 庭院深处,门匾为“煮酒”的书房中,鳌拜浓眉皱起,“什么?月儿是因为皇上让梁九功一路相送,所以才遭了科尔沁公主的嫉恨、还被太皇太后给罚了?我说怎么今儿早朝皇上看我那眼神那么奇怪,一会儿带着恨,一会儿带着愧,弄了半天,他小子心里有鬼啊!” 个兔崽子!竟然算计到他闺女头上了! “早上班布尔善还跟我提,说满达怎么草草就走了,带来的公主也没嫁成!我还让人去打听!打听了一圈,结果打听到我自个儿家头上来了!借刀杀人!皇上这招玩儿得挺溜哇!不行!我得找个由头,把月儿从宫里弄回家来,同她聊聊。那生病了,怎么没人跟我说呢?他们还把不把我这个辅政大臣放在眼里?”鳌拜一拳捶在桌案上,气急败坏道。 纳穆福相劝,“这事儿还是等小妹回来了问问再说吧!还有,关于班大人,儿子也有话想跟您细说。” 第54章 花簪 “小心火烛!” 府院中的管事敲着更鼓,穿梭在各道院门。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垂花门下的灯笼被吹得东摇西晃。竹篱内,被风吹落的桐树叶打着旋儿随着假山石旁的小水车,顺着潺潺清泉向院门外流去。屋内小炉上温着酒,父子俩对坐着,烛火忽明忽暗。 “阿玛,近来儿子留意到,銮仪卫一直在暗中紧盯班大人,还有泰必图大人他们。唯独没有盯着咱们家。”纳穆福神色凝重,趁父亲思索间,将温好的酒壶拎起,给眼面前的两盏酒杯都斟满。 鳌拜此时也没有了饮酒的心思,以多年征战沙场与浮沉朝堂的经验来看,“最近,因为正白旗和镶黄旗争夺圈地一事,我与苏克萨哈闹得正厉害。还有一伙子要跟着弹劾我的人。没想到皇帝全都置若罔闻。 这要是搁在以前,他早恨不得抓住把柄不放,借着群臣弹劾要打压我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皇帝到底有什么猫腻?” 纳穆福也心事重重,喝完了一盏酒,直觉胃里温暖,心下烦闷纾解,于是便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道:“不止如此。就拿上回咱家那个出了府门脱了奴籍,又替咱家做事的天衣阁掌柜宋鑫来说。他私底下暗通前江宁织造刘德彪,里外里吞了不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