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在深夜中发出莹莹润泽的光。 他情不自禁地顺着连廊走近了西暖阁,却发现今夜的西暖阁早已熄灭了烛火。 站在门口值夜的小太监看到来人,赶忙回禀道:“是挽月姑娘吩咐吹蜡烛的,说今晚困了,想要好好歇息。” 玄烨站在门口,久久伫立,最终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点灯的时候,光亮将彼此之间藏着的算计利用,全都显露得一干二净。现下隐在黑暗,反倒内心更敞亮了似的。 借着窗纸的白光,他渐渐走近暖阁的床。她连帷幔都没有放下,就跟在等着他来似的。他很想走过去,再看一看她的脸,却不知怎的,迈不动了步子。 “怎么不过来?” 黑暗中的一句话,令玄烨心加快跳了起来,有瞬间的狂喜,却又转瞬即逝,他们之间一步之遥,却始终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怕扰你睡不好。” “已经扰了。”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像生怕弄坏了什么,带着一些不知所措。 “不用说。”挽月已经倚着床坐了起来。 内间很暗,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她却知道他就在那里。 “挽月。”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朕心悦你,是真的。” 说出了这句,玄烨并未觉得轻松,反倒真正感到难受。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等到她回头,他们之间很难再回去了。 锦被被攥紧,黑暗中她的声音也柔柔,“保重。” 月落西沉,终究被厚重云层所遮住。一如少年落下的心。 听到他离去的步子,挽月松开了攥紧被子的手。 对不起,我还是又摆了你一道。 是我的最后一次挣扎,也希望是对你保护。 风过竹林,鳌拜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不对!就是哪儿不对! 乾清宫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养狗?遛鸟逗狗这从来都不是皇上所爱好的!怎么会把太后的狗给弄来? 瞧着顾问行的样子,对那狗动也不敢动,只有可能是看着养的人面子。那人是谁呢? 鳌拜想到了挽月。 作为代诏女官,连着几次都没有在勤懋殿见到。若是在西暖阁伺候笔墨,怕她听到朝臣间对话,可也巧的很,这丫头难道就不想他这个阿玛,不会偷偷在外头等等瞧他一眼?明知道大臣退朝后,有可能会去南书房或勤懋殿! 只有一种可能,她出不来了! 可她为什么出不来? 他又想到了那只狗,那狗跑起来脖子上有铃铛,叮叮当当响。可它脖子上还有一样东西,是个帕子系成的结,那图案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鳌拜摇了摇头。 “扎克丹!” “在!” “大爷呢?” “大爷他……今儿我还没见着!” 鳌拜心一敛,坏了!他拍案而起,“还去快去找!务必让他来见我!” “老爷,再过几个时辰,就要随圣驾去天坛祭天了。”! 第69章 了结 扎克丹去找纳穆福,离开时走得匆忙,并未关好门。冬夜凛冽寒风,吹得屋中烛火直晃。 鳌拜在太师椅坐了下来。 他已年过半百,多年经历的风霜在他的额头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回忆起半生,自己出身将门,少年时期便跟随父辈同太宗一起纵横马背、驰骋沙场。有过低谷,险些被抄家砍头;也赢得了后半生的荣光,权倾朝野。无数的富贵、极高的威望、至高的权力、有儿有女有子孙……该有的,他都拥有了。也没什么好遗憾! 手边的桌上放着他的那把佩刀,银制的刀鞘在灯火照耀下发出如月光般的光泽。鳌拜不由拿起刀,从刀鞘中拔出。刀身上赫然刻着一行小字:赠与满洲第一巴图鲁鳌拜。 那些年刀光剑影,戎马倥偬的情形重又在眼前浮现。鳌拜的眼神逐渐迷离,也叹了一口气。他这一生,对得起的人很多,对不起的人也有很多。对不起纳穆福、对不起敏鸢、对不起他们俩的额娘;也对不起念秋、挽月…… 刀重又被插回到刀鞘中。 鳌拜站起身,正好扎克丹也跑了回来。 “老爷,夫人说大爷一大早就出去了,没回来。” “嗯。”他看了看手中的佩刀,将之小心翼翼地放回到书桌抽屉。转而走向西面,从墙上取下一柄长刀。 拔刀出鞘的寒光映在鳌拜的脸上。 那个手帕上的图案他想起来是什么了,那是各旗旗主都认的图腾。据传是当年太祖打造,有此物者,可号令各旗旗主。可不听将令,甚至可以不听皇帝令,堪比虎符。 这东西最好是在继任的皇帝手中,否则必然引起大乱。太祖死后那信物便下落不明,当时几个贝勒一度怀疑这东西给了最宠爱的儿子多尔衮。太宗用了半生寻找,直到驾崩也没有寻见。 信物他自然是没有机会得见,却在他玛父的书房中见到过一次画在纸上的图案。 看来挽月是在皇帝那里见到了那个物件。 想不到太宗和世祖都找不见东西,竟然会在他手中! 恐怕他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那些人投。如果班布尔善要起兵造反,纳穆福也跟着他的话,他们输定了。 还是挽月说的对,大意了!他们这些老臣全都大意了!他的确早已不是那个万事都听从太皇太后与辅政大臣的孩子,他骨子里流淌着帝王血脉,迟早会苏醒。 大势已去了! 纵使此时他仍旧有千万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人要么孤注一掷,如班布尔善;要么顺应大势,如苏克萨哈;要么装聋作哑,如遏必隆;要么激流勇退,如索尼。 子时夜最深,原本摆在面前的路似乎是通天大道,不知怎么的,就走成了死路。 “走!”鳌拜一拍桌子,起身提刀,年轻时候的哪条路不是从死人堆里踏出来的活路?纵使万丈深渊在前方,可不走才是真正死路一条。他的那穆福,他的月儿,还在等着他! “老爷,去哪儿!” “点兵!” “是!”扎克丹那张平日里唠唠叨叨、又啰嗦的嘴,前所未有地干脆坚定起来。 过了三更天,鸡叫了头遍。黎明前的天比深夜还要暗,街道上空无一人,四周笼罩着浓浓的白雾。 鬼魅暗影趁机横行,悄然地沿着街道蛰伏。 “呃!”第一只“鬼影”还没来得及发出剩下的痛呼,就已经被人从后头一刀封喉。其他人迅速反应过来,与身后的来人展开殊死搏斗。 黑影与黑影纠缠,霎时间,血腥味在浓雾中弥漫开。 东方的鱼肚白逐渐泛起金光,将漫长的黎明撕开,在天边照出凤凰涅槃状的云彩。 今日冬至,是年根前最后一个盛大的节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