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看着那个像极了托特神使的奥神小像,想到那位沐浴着圣光的慈祥英俊的中年人,忽然有些害怕看到神使失望的样子。 “尤利斯,有人来了。”索帝里亚出声提醒道。 来人的脚步很重,嘴里还骂骂咧咧说着脏话,尤利斯听出他已经到了厨房门口,刚想把那副雕有奥神脸庞的木像转过去,却看见索帝里亚抬起手,那精致的人面像立刻变成了光秃秃一片。 索帝里亚重新把恶魔狰狞的脸拧过来。 那双红色的眼珠子向外突着,嘴角诡异夸张地咧起,好像在嘲笑尤利斯刚刚那番可笑的举动。 半掩的厨房门被人敲响,三快两慢,代表有重大发现。 尤利斯的心一沉。 “说。” “大人,我们在三楼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本巴掌大的图画书,虽然我们不识字,但里面频繁出现了陛下提过的圆,还有穿着乞丐衣服的秃头男人……” “秃头男人?” “头上戴着橄榄枝,身上穿着脏兮兮的亚麻布,又长又卷的棕色头发,和他的大胡子混到一起,简直叫人分不清到底哪个是鼻孔,哪个是眼睛……” 是奥神。 来人还在滔滔不绝地描述着“秃头男人”到底有多难看,尤利斯再也听不下去,踏碎地上碗碟的残片,踹开木门,扬手一拳砸向还在滔滔不绝汇报的近卫军。 这个姜黄色头发的年轻人,是此次带领的五支搜查队伍之一的副队长。但受他掌管的三名近卫,包括西恩在内,见到自己的长官被揍,却个个愣在原地,没人敢去搀扶。 被打翻在地的副队长一声不吭,从他扭曲的鼻子里流出鲜红的血。 尤利斯漫不经心地踩向近卫军尚未收回的手。 指骨被碾碎的咔嚓声传进耳膜。 “真是个能说会道的长官,不是吗?”他脚尖轻抬,将软沓沓的断指踢开,手指点向守在门口的近卫军:“把这家的老板和老板娘抓来。” 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挣扎,就地格杀。” 得知“清剿运动”即将开展后,尤利斯立刻托索帝里亚送出一封信件,严肃嘱托老板娘及时逃出城。但在信中他并未留下署名。 不知道这样一封来历不明的信,是否足以驱使老板娘离开自己的家乡? 两支五人小队领命离开。 尤利斯踱步到大厅正中央。 第一次走进这杂糅着汗臭与酒臭的酒馆的场景,依然印在他的脑子里。 纵使在寒冷得可以冻掉脚趾的斯坦尼之夜里依然热气腾腾的屋子,虽然油污早就渗进孔缝中却仍旧擦得一尘不染的桌椅,风一样出现在他面前、蝴蝶似的轻盈穿梭在酒桌间的老板娘,以及偷偷躲在厨房门后观察他和吟游诗人的丽萨。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那天老板娘或许就是从秘密集会中溜出来后,恰巧碰见了他。 或许老板娘不该伸出援助之手。 他在一张四脚朝天、被近卫军的铁剑劈得破破烂烂的长椅前站定。 “灰蛇营三队副队长,蒙多。” “三等兵西恩。” “三等兵海姆。 “三等兵哈利。” 他慢悠悠地点着名,沙哑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大厅中格外清晰。 刚刚还趴在地上装死的近卫军,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尤利斯脚边。 “灰蛇营三队副队长,蒙多向您报道,大人。” 蒙多的嘴唇上还挂着鼻血,但他不敢擦。 近卫军营中,常常发生这种以高官阶欺压低等士兵的事情,而那些长官总喜欢看到手下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这能满足那些长官们对于暴力的渴望。 所以蒙多希望近卫长在看到自己鼻梁被打歪的可笑模样后,也能暂时满足,放过他一马。 但他失算了。 尤利斯连眼珠都没有挪动半寸。反而是跟在他身边的索帝里亚主动上前,轻描淡写的一脚,狗一样趴在身边的蒙多被他瞬间踢到墙根。 酒馆西墙轰然倒塌,灰尘扑面,所有人都咳嗽起来。 一道无形屏障将尤利斯和索帝里亚笼罩,等粉尘散去,尤利斯一步步走向半塌的墙壁。 石堆下的那只手还在动着。 “副队长蒙多·贝利,子爵的次子。六岁应征入伍,在近卫军营训练十二年。前几天在我门外把守,却有说有笑的,就是你们小队。” 皮靴踏在地面,发出“哒”“哒”的脆响,尤利斯一字一顿地说着,那平淡沙哑的声音好像在念着死囚的判决书。 “十八岁,年纪不小了。”他说。 “大人……”蒙多刚从砖块里爬出来,满脸都是血,但是在听到长官的话后,寒意爬上了脊骨,吓得他立刻发起抖来。他双膝跪在地上,捣蒜似的给尤利斯磕头,“大人,饶命,我……” 尤利斯的视线转向蒙多身旁摊开的只有巴掌大的绘本,弯腰把书捡起,用袖口把那恶心的血珠擦掉。 虽然笔触粗糙,但仍旧能够看出,那是一幅以“背叛与宽恕”为主题的布道图。 ——背弃家人与亲友的变节者因奥神的惩罚而迅速衰老,全身长满可怕的毒疮,但在他跪在爱他的人面前请求原谅后,又恢复了年轻健康。 “奥神是仁慈的。”尤利斯念道,“只要诚心忏悔,神会原谅一切罪恶。哈,仁慈,宽恕,多么美妙的词汇。” 他屈膝蹲在蒙多面前,紧紧盯着这个年轻男人:“你在向我请求宽恕吗,像伪神原谅罪人一样,蒙多指挥官?” 蒙多点头,然后像是突然醒悟,猛地摇晃着头:“不,不……” 尤利斯挑眉:“三等兵西恩,近卫军守则第一条、第二条、第十条。” 头发上还挂着之前被尤利斯踹进面粉堆里的白色,被点到名的西恩面色苍白地走上前,战战兢兢地,却用近乎于嘶吼的声音回答: “近卫军守则第一条:上级命令绝对不可违抗;第二条:未经长官允许,不能讲话;第十条:未经长官允许,不可私自采取行动。” “违反守则的话,三等兵西恩,该如何处置?” “每违反一条,罚二十鞭刑,同时开除军营,永不录用。大人。” 酒馆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蒙多粗重的呼吸。 这时,索帝里亚轻笑一声:“四十鞭,很少啊。不如这样……” 他边说着,走到尤利斯身旁,握住尤利斯一直掩在袖子底下的,紧紧攥着的拳头,与他十指交扣,像在说情话似的贴在尤利斯耳旁,可他的声音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到:“副队长刚刚说了几个字,就抽他几鞭子。” 接着,那双形状好看的嘴唇微动,像是在回忆蒙多到底说过什么:“一百六十八个字,凑个数,一百八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