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没有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热度,以及那股潜藏在温柔之下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力量。在这种极致的危险与极致的亲密之间,他那因战场冲击而几乎麻木的神经终于被重新激活了。
一股战栗从他的脊椎末梢升起。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屈从、依赖与兴奋的复杂情绪。他主动迎了上去,用自己的唇印上了对方那带着血腥味的嘴唇。
这是一个信号。
吕布眼中的火焰瞬间被点燃。他不再压抑。他像一头巨兽,将季桓整个人都吞噬进自己的气息与力量之中。
他们分享着同一场胜利,也分担着同一场杀戮的罪孽。
帐外的风声,也掩盖不了帐内那压抑而灼热的呼吸。在这座由累累白骨奠基的城池里,他们用彼此的身体来驱散战争带来的死亡寒意,寻找着那份扭曲的温暖。
……
与帅帐内的灼热不同,陈宫的营账里冷如冰窖。
他一个人在昏暗的油灯下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白日战场上的那一幕如同烙印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他看见了吕布军摧枯拉朽般的攻击力,看见了高顺陷阵营那令人胆寒的纪律性,也看见了曹军士卒在绝望中被成片屠戮的惨状。
作为谋士他必须承认,那是一场完美如教科书般的歼灭战。时机、地点、兵力的运用,都妙到毫颠。
可作为一名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名士,他的内心却被巨大的恐惧和痛苦所占据。
那不是战争,那是屠宰。
在他的理念中,战争是为“王道”服务的工具,是“吊民伐罪”,是“止戈为武”。即便是最残酷的战场,也应该有最基本的“仁义”底线。可季桓的计策里没有这些。那里只有冰冷的计算,精准的逻辑,以及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的冷酷。
陈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自己当初迎吕布入兖州的初衷。是为了对抗曹操的暴政,是为了给兖州百姓一个更好的选择。可现在他所看到的是一种比曹操的“霸道”更加纯粹、更加赤裸的暴力。
他该怎么办?拂袖而去?天下之大,他还能去哪里?他早已是曹操必杀的叛徒。
留下?留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这头怪兽,在他亲手引来的土地上将一切传统道义的东西都吞噬干净吗?
油灯的火苗在他晦暗的眼眸中跳动着。
许久,许久。
陈宫眼中的迷茫和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于悲壮的决绝。
他不能走。
如果这头怪兽注定要成长起来,那他就必须留在它的身边,成为套在它脖子上的最后一根缰绳。哪怕这根缰绳最终会被挣断,他也要尽自己最后一份力,去尝试着将它拉回他所认为的“正途”上来。
这是他作为“引狼入室”者必须背负的责任与宿命。
……
次日,军事会议。
帐内的气氛与几天前已是天壤之别。所有将领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狂喜和骄傲。看向吕布的眼神是狂热的崇拜;而看向季桓的眼神则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敬畏。
“报——!”斥候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曹操已尽撤兖州之兵,退回司隶弘农!我军大胜!”
帐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吕布坐在主位上,享受着这胜利的荣光。他摆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目光转向了季桓。
“先生,曹操已退,我军下一步该当如何?”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季桓身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这支军队实际上的大脑。
季桓从容出列。经过一夜的沉淀,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与深邃。
“主公,诸位将军。”他缓缓开口,“一场大胜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但眼下,我们真正的敌人已经不是曹操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饥饿,是贫穷,是这片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土地,以及那些对我们充满敌意的眼睛。”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帐中,“军事上的胜利只是第一步。如果我们不能将这片土地真正变成我们自己的根基,那么曹操随时可以卷土重来,而我们又会像无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
“那依先生之见?”张辽抱拳问道,神情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