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朝廷失望透顶了。” 与其说他是死谏,不如说他是不愿意活了。 她道:“他这一辈子一直在做事,可是,他做成了什么呢?如今再来一次马瘟,他已经不愿意独活了。” 太孙叹息:“所以说,他在诛我的心。他知道,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那些人。” 太孙妃问:“你不敢进一步?” 太孙:“不敢。” 太孙妃就没有再说。她只是看向窗外,良久道:“阿虎,如今你不用舅祖父抱着也能上树了。” 太孙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瞧见小时候他总要舅祖父抱着才能坐上枝干的大树。 他喃喃的道:“是可以爬上去了。但我再没有爬过。” 太孙妃点到为止。有些话,说出来痛快,也容易。但是做的人却要冒着生命之危去,不能回头,却是要难得很。 她便收拾碗筷要出去。又见他失魂落魄的,劝诫道:“阿虎,你身子本就不好,心神若是耗费太大,以后是要短寿的。” “我可不愿意做寡妇。” 太孙笑起来,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她提着食盒出去,而后门被关上,她不见了,他的屋子里,继续黑寂起来。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又等来了郁清梧。 郁清梧将自己写好的条陈递过去,发现太孙又在自己下棋了。 左右和右手,势均力敌,暂且不知道哪只手会赢。 他坐下来,“殿下为何不和太孙妃一块下棋?” 太孙:“她不爱下棋。” 他道:“她坐不住,总爱走动。” 郁清梧:“臣家里也是这般。臣妻爱刀,平时在家里总爱挥舞着刀才痛快,臣就爱在书房里面看书,下棋。”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转,道:“殿下可愿意跟臣下一局?” 太孙却不愿意。 他说,“我不爱跟人下棋。” 棋盘如战局,棋法如心法,总是要被人窥探了去的。 郁清梧便眼观鼻,鼻观心的说起太仆寺的事情来。刚开了一个头,便听见外头传来太孙妃的声音。 她站在门外,轻声道:“阿狸说他想在里头玩。” 太孙却知道元娘的心思。他无奈的打开门,先伸出手捏捏太孙妃的脸,这才牵着儿子进来。 他道:“郁少卿,请。” 郁清梧愣了愣,这才点头,迟疑的看了看阿狸,这才道:“如今的马政劳民伤财,若是再不制止,恐会再起叛乱。” 阿狸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一边玩七巧板一边竖起耳朵听,听了一会,开口问,“为什么养马会劳民伤财?” 他端着脸,“养马不是为了让边疆的战士有马骑吗?” 郁清梧便侧了侧身子,恭恭敬敬的看向他,“回世孙,我朝牧马过多,光是在册的种马已经有十七万匹。其中公马五万,母马十二万。” “马多,便要人去养,朝廷无力开支这笔费用,便让适合养马之地的百姓去养马,一年要交一匹小马驹。” “刚开始,这本是好事。百姓养了马,便不用交税,还算过得去。但后头朝廷无战乱,马匹够用,便把这些多出来的马卖了出去,多出来的银两交由太仆寺管。” 阿狸:“这不是很好吗?” 郁清梧斟酌用词:“朝廷本意是好的,奈何底下的人做事不好。最初,百姓牧马政只是在平州和滁州两地,但卖了银子后,尝到了甜头,便将马政扩至晋州,豫州,蜀州等地。” “那些地方可不适合养马。养不出来怎么办?百姓只能用银子去补。养的马经常死怎么办?百姓只能卖儿女去补。百姓不愿意养马怎么办?地方上的官员便开始不准他们种田。有田的要收回。” 阿狸面色越发不好。太孙坐在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拦住郁清梧。 郁清梧便继续说道:“这还只是之前……近十年来,地方官员更加放肆,由一年一头小马驹增至两头,各地的补马银也不再由朝廷管控,而是随父母官的良心去。黑心一点的,一匹小马驹要银二十两。普通的百姓,从哪里去得二十两银子呢?” “于是光是养马,百姓就不再负担得起。先卖儿女,再典当妻子,最后卖田地,而后死自己。” 阿狸站起来,“竟到了这般的地步,为何无人去管?” 郁清梧便轻轻吁出一口气,“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他看向太孙,“各地皆有太仆寺,地方上的太仆寺却不归地方管。官员冗杂,上面的要银子,底下的也要银子。今日去巡查马匹,剥一层百姓的皮,明日去牧民家一次,收一点指教骟马之用,一家的家底就要被掏空,而这,已经成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郁清梧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折子,“这是这些天,臣整理出来的牧场倾数。多年来,牧场频频被占,以兖州牧场为例,已经不见了三分之二。” 他沉沉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阿狸已经听不懂了。便皱着小脸苦思冥想。太孙一直没有说话,而后等了许久,才道:“阿狸,你去找你阿娘说,今日午膳多备一份,郁少卿要在咱们家用饭。” 阿狸:“好啊。” 他走到一半,而后转头看向两人,“我来之前答应过阿娘,听见什么都不会告诉别人的。” 太孙笑起来,“好孩子,出去玩吧。” 阿狸心事重重出门了。 等他走后,太孙才看向郁清梧,“可还有其他的话说?” 郁清梧点头,“有的。” 他说,“刚刚说的都是百姓的苦,殿下应该瞧不上,上达不了天听。那就说些朝廷的苦。” 仅这么一句话,太孙的心就又重新沉了下去。 讽刺是讽刺,但世道如此,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看向郁清梧,“你最好能说出一件足够让我可以上达天听的苦。” 郁清梧懂他的意思。 陛下这个人,其实跟他周旋过几个事情,便也好懂。你说百姓养马苦,他会无动于衷。但是你说各地藐视天恩,他就会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敢藐视他。 他可以装睡,但你不能触碰他的底线。 一个帝王的底线,不过是兵和银。 郁清梧仔细想过,推演过无数次,他轻声道:“殿下觉得,依着齐王的性子,他会不会在战马上做文章?” 而战马两个字,便触碰到了皇帝的底线。 太孙这才抬眼,脸上露出了笑意。 等到郁清梧离开之后,皇太孙坐在一边吃太孙妃拿过来的糕点,笑着道:“经过苏怀仁一案,郁清梧总算开窍一些了。” 太孙妃却手一顿,从他手里夺过糕点吃了。 太孙急急去夺,“我现在吃得下。” 太孙妃瞪他,“一个一腔孤勇之人,本是割了心头血为你们家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