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深抬眼瞟了一下头顶子虚乌有的乌云,察觉到夏让尘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水果刀上,眼神晦暗不明。
他直觉不好,忙不迭把水果刀收了起来。
“我忘了!”沈深嘴比脑子动得快,“你哥特-->>地说了,不能让你的病房出现锋利的东西,你看桌角什么都给包上了,生怕你想不开。这个我先拿走了,我可不想被他骂。”
语速很快,等沈深讲完,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完美踩雷。
夏让尘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嘲讽道:“我是小孩子吗?他管这么宽。”
可不是。
这次,沈深总算是及时刹住了话音。
没等他松一口气,电视里女主持人播完了上一则东区大火的新闻,话音一转。
“一个月,护梁高速上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女主持人的语调听起来很沉痛,“超重的大卡车失控,前后发生多起追尾,截至此时已经造成二十多辆车受损,五人死亡,十多人重伤。”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就此戛然而止。
沈深把音量调高了一些。
电视上,画面转到了被临时封闭起来的高速公路。
也许是雨天的缘故,天色看起来格外阴沉,空气中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雾气,让画面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很多辆车撞击在一起,不是简单的剐蹭,是真的撞击,好几辆夹在中间的几乎变形报废。
警察、医生、消防穿梭其间,整个画面被填得满满当当,显得热闹非常。
“不好意思,让一让。”
镜头很抖,伴随着一下剧烈的晃动,又有人推开镜头,跑了过去。
沉重的呼吸声、痛苦的哀嚎声、绝望的嘶鸣声,不同的人发出不同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搅拌在红蓝交错的光线里,是一锅炖烂发臭的肉汤。
和夏让尘想象的一样混乱。
闹剧。
夏让尘的脑海中蹦出这两个字。
相比于真实发生,这一幕太像是一场临时的作秀了。每一个人假装忙碌、假装疼痛、假装悲伤,等镜头一撤,所有人都会恢复漠然的表情。
他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厌倦。
就在他打算提醒沈深把音量调低时,镜头里的一幕突然抓住了他的视线。
一辆被挤压变形的银色超跑,副驾驶座上抬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的面容被打了码,隐约可见模糊的血色。
他被抬到担架上,失去知觉的手指耷拉着,手指修长,相当漂亮。
右手食指的位置有一条蜿蜒的血渍,滴滴流下。
夏让尘低头,看见和镜头里一模一样的手——
那是他的手。
镜头几乎对他很感兴趣,始终跟随着他,像是野外嗅到了肉味的鬣狗,迟迟不肯离去。
一块玻璃横亘了右下角的小腹,血淋淋的一片,很触目惊心。
夏让尘:“……”
是他。
同一场车祸很难找到同样的倒霉蛋。
直到他半死不活被推进救护车,镜头才依依不舍从他消失的方向转开,又一次对准了银色超跑的驾驶座。
镜头对准的角度看不见里面的人,却把围在周围的一群人表情拍得很真切。
所有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有医生半跪在地上,长长的白大褂拖在肮脏的地上,下摆被染出了泥泞的暗红色。
警察低下头,从镜头边上错身而过。
“季院长怎么样了?”
记者的画外音传来,语气重暗含着不明的兴奋。
警察扫了一下镜头,摇了摇头。
“他快不行了吗?”快而狠的问句,语气相当笃定。
警察厌恶地皱眉:“正在抢救,请无关人员离开现场。”
“我们不是无关人员,媒体有报道权!”
记者语气激动,不过警察已经走远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镜头又一次对准了驾驶座。
里面的人在对话之间已经被抬到了担架上,医生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白布,摇了摇头,白布就这样从头到尾盖住了那个人的身体。
夏让尘知道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
人死灯灭,没救了。
在白布盖上去的那一刻,他看清了没来得及打码的那张脸。
是个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或许实际年龄比看起来要年长一些。
板正的西装乱了,血污晕染一片。
他的脸上也有很多的血口子,却掩盖不住之前的好皮囊。
尽管长相周正,这却不是一张常规中长辈的脸。
相比于和蔼可亲,更多的是盛气凌人。
眼皮合着,却轻易让人想到了他睁眼时该是怎样的傲慢。
夏让尘的头一疼,有陌生的一幕闪过了他的脑海——
男人握着方向盘,伸手把自己的领带松了松。
侧脸在光影变化中显得很可怕。
“你妈死后,我就没怎么管过你。”陌生的声线,“你要去玩、去疯,我不拦着你。能不能掌握一下分寸,别让我半夜开几个小时的车来找你?医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
“我又没让你找我,你能不能别把对我妈的愧疚弥补在我身上,很恶心。”
“恶心?”男人握住方向盘的手捏紧了,“能有你恶心吗?”
“我怎么了!”
“他是你哥,写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哥哥,你们之间没有可能。”男人的视线从后视镜传来,很刺眼,“他亲口和我说过,他不可能接纳你。”
车内的空调呼呼吹着,气温很低。
“你逼他的。”
“他一个成年人,我怎么强迫他?”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撞击,在安全带拉紧的瞬间,碎玻璃迎面而来,他撞在气囊上,彻底失去的意识。
晃神之间,电视里的画面已经切换。
记者在采访一个人。
画面中的医生穿着白大褂,和穿着手术服时一样冷漠疏离。
他随意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镜头上,眼神却空洞如同正在注视虚空中的另一个人。
“是的,我院正在全力配合治疗。”
事不关己的语气,像是在讨论阴雨的天气。
他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季歇。
原来是这两个字。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等我一下,应该是医生例行检查。”沈深站起身,“正好让他把你的针重新扎一下,我都忙忘了。”
门打开。
夏让尘的目光从电视里的季歇身上挪开,看向了门外的人。
电视里的人就这样真切地站在门外。
屏幕里,记者还在问:“对于您父亲的死,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季歇回答:“抱歉,我暂时不想回答私人问题。”
神色淡淡,显然让记者大失所望。
屏幕外,季歇的视线先落在电视里自己的脸上,再扫到夏让尘身上。
夏让尘不用动脑就知道季歇在想什么。
“醒了。”几秒的静默后,季歇先开口,“还有力气看这个,看来恢复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