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开了四道门,才见通道豁然开朗,引众人进入一个大堂。四处火把熠熠生辉,周遭却有说不出的潮湿阴冷。连接大堂的走道蜿蜒伸入好几个方向,无数凄厉的哭嚎声夹杂着挥鞭与呵斥声回荡在地道的各个角落。 洛烟白沉下脸道:“您还记得神族立界之始,镌刻于十天镜上的铭文吗?----行践天道,善泽万物;扶弱怜罪,慈悲垂世。若有违逆天规者,向来是直接问斩或流放,从不应该存在这种折腾人的地方。大长老难道不怕帝尊问责下来,有辱——” 风还明冷冷地打断道:“此乃御笔亲批司所,你追随的是十天镜的主人,还是那器物?我等掌刑者自然是为了帝尊鞠躬尽瘁,何来问责一说?谁敢冒犯帝尊天威,我们极乐殿就好好教导他礼仪;先这大堂里挨上二十戒鞭杀杀傲气,此后再分送入各部,嘿,一个个骨头硬的到最后都跟狗似地使劲挠门惨叫要我们放他出去。” 洛烟白隐隐露出怒意:“请大长老慎言。老师虽然脾气不好,但绝非言辞逆耳则滥杀之人。这二十戒鞭和种种刑罚,杀的是帝尊的脸面!” 风还明冷笑:“蓝玉,你以为自己代表得了谁?你可清醒清醒吧!半月后祭天典上,便有一批触怒帝尊的两朝老臣要被剥皮抽筋,生生投入火炉烧死,以慑天下。你要是有那个胆子不给吓得尿裤子,就来焚心台欣赏一番吧。” 洛烟白未发一言,转身就走。 藏雁阁设在徊音苑后,须得穿过一道长长的风廊。风廊里挂满了铃铛,来者功力越深,铃音就越急促。徊音苑是传报帝令的所在,设了特殊的法术,可不依仗修为将话语传遍十天镜。传闻帝尊儿时,先王常常带他来这里过招,直至有一日万铃癫狂一般震响,破碎成无数金色片屑洒落一地。而小汨罗的剑也稳稳停在了父王的胸口。 洛烟白一踏入风廊,那满檐坠着的铃铛就清脆地一起响起来。他满心杂乱,眉头紧蹙,有些疲惫地按着额头。 汨罗远远瞧着他,冷冰冰的表情下宛若翻滚着什么阴霾。那是怨怒、憎恨、恐惧和卑怯。在洛烟白看不见的地方,他狠狠地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 洛烟白踏入藏雁阁时,汨罗已倚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一炷香在他身后的炉龛上缓缓燃烧着。他未曾回头,平静道:“来了?” 洛烟白俯身下拜道:“烟白来迟了。” “你是不是觉得,”汨罗支着半个脑袋,“我是个滥杀无辜的残暴之人?” 洛烟白略微低了头:“我…相信老师要杀那些人都是有缘由的。” “不,你不必安慰自己。”汨罗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什么理由都是借口。本座就是喜欢看到人变成血淋淋的烂肉,看他们拽着我的衣角乞求我。愈是挣扎就越绝望,这样苦苦想要活下去的脏东西才有趣。”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恶意。瞬时间,杀机四溢,远在百步之遥的铃铛震天摇响起来,连阁中都清晰可闻。 洛烟白心中一惊,猛然抬头。 汨罗眉心闪过黑光一线,那一瞬间竟似已入了魔。紫极帝尊修为通天,又身为神族之首,本该至明至清,得窥万物,是最不可能入魇的。那幻象转瞬即逝。凝结的空气中,汨罗道:“行了。地上凉,快起来吧。天亮之前,我将丹霞诀第一重传授给你。” 辰时三刻,钟声遍响神界。洛烟白睁开双眼,轻出一口气。他在藏雁阁中冥思已有十二天,算是堪堪入了丹霞诀第一重。灵气洗筋伐髓,游走四肢百骸,为他披上一层隐隐霞光。他出掌轻轻一挥,灵力如江河般汹涌澎湃而出,在周围的结界上撕开一道长长的裂痕。 “十二天,不错。”汨罗从他身后走来,一袭紫袍金旒,不怒自威。洛烟白躬身道:“老师。” 汨罗道:“明日便是礼祭大典,和往常一样,你替我挑两件仪服。”他顿了顿,见对方没有反应,问道:“烟白?” 洛烟白愣了愣,回神道:“啊,是我糊涂了。往年这时候照人界习俗该是新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汨罗淡淡问:“想家吗?” 洛烟白微笑道:“不想家。老师就是我的家人。” 汨罗一怔,不知作何反应似的,古怪地勾了勾嘴角。他别扭地沉着脸,说:“忙你的去吧。” 洛烟白笑了笑:“是。” 看着汨罗同手同脚地走远,他也出了藏雁阁。春光明媚,鸟雀相闻,一切都生机勃勃。洛烟白的心情说不出地畅快,一时间什么都忘了。他回了趟自己的住处,处理完大大小小琐事后已经十分疲倦,就拿被子往头上一蒙,稀里糊涂地睡到了后半夜。 钟声在群山间荡漾。 洛烟白一个激灵,慢慢睁开眼睛。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发觉窗外天已入夜,黑沉沉的。他心中一寒,入阁前风还明和汨罗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一股脑地涌现眼前,脑子霎时间就清醒了。 祭天典。 洛烟白一手抓过搭在外间的红色大氅,推开门就往夜色里闯。 礼祭大典开典前,筹备器具都会送到明煌殿,由仪官一一检验。钟声三响,就是所有东西都该备齐开验了。洛烟白摸了摸手背上淡淡的金光,放缓了呼吸。帝令在身者,除帝尊外无人有权伤及性命,哪怕是刑堂,也只能抽几鞭子了事。帝尊不发话,重刑都用不了。 他要拿自己的身价赌一回。 明煌殿曲折的水廊在清晨凄迷的雾气中显露出来。天刚蒙蒙亮,廊下挂着水蓝色的琉璃宫灯,表面流溢着一层细碎荧光。洛烟白几个纵跃,便落在回廊中,朝不远处的殿内张望。大殿半壁透明,能看见里面无数人影匆匆地来来往往,筛查十分严格缜密。 洛烟白正想着对策,忽听得足音跫然,一个人从水廊那头走来,正愣头愣脑地四处看。他披一身漆黑的罩衣,长袍底边绣着金莲,一双短靴擦得铮亮。神使穿玄,神君穿红,帝尊与麾下直属穿紫。洛烟白一看便知此人品阶。他整理好衣冠,施施然走了出来,立在水廊中央。 年轻的神使是第一次来明煌殿,自知误了时辰,本就走得战战兢兢;一抬头撞见了位身披大氅、威严无边的神君大人,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慌忙拜倒:“大大大大人!” 洛烟白伸手托住他差点翻下去的托盘,扫一眼便皱起了眉。他放缓了语气,温声道:“不要怕。你这端的可是奴印?” 神使连声道:“是,是,这是为祭天典的犯人准备的。一经烙下,便是万世无法消融的耻痕,无论人逃到哪里都能抓回来!” 洛烟白拿捏着分寸说:“我有帝令在身,替大长老来取奴印,即刻赶往典礼。你辛苦了,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神使半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