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一阵微风拂过,捎来些许腥气。紫涧正坐在血泉边。他周围的岩石错落有致,层层堆叠到他脚下。泉流不息,在石壁上溅出叮咚脆响。夜已深,四处都黑漆漆的,唯有他身边浮着数点晶亮的淡紫光。 “来都来了,出来见见。”他淡淡道,“让我也领教一下神界战士的过人之处。” 一道银白身影在紫涧面前闪现出来。醉云手里反握着一柄沾着鲜血的短剑,朝紫涧略一躬身。紫涧扶着刀,还了战士的礼。 “紫极帝尊座下醉云,久仰紫涧魔君大名。”醉云郑重道。 紫涧没有说话,掌中陌刀已开始铮鸣。 汨罗挥退侍从,独自走入空无一人的镜花水月殿中。他随手解开身上厚重的御寒风衣、礼冠,叮叮当当扔了满地。走到王座后,他虚空一指,便有一束紫光从脚下升起。 紫芒裹挟着汨罗下沉,直到宫殿的地下。这巨大的地底王殿精美程度尤胜地上,一道水流长桥导向一片如梦如幻的冰帘,寒晶倒簇,满目光蓝。 汨罗向前走去,帘幕自动在他身前分开。到处都蒸腾着光雾,美轮美奂。可倘若细看,四下全都是尸体,给扯得破破烂烂,血肉和骨头这里一截那里一截,活像被人的牙齿撕咬出来的。越往前,这场景越惨烈,尸体堆得比人还高,冰晶都被染成大片大片的猩红色。汨罗面不改色,径直走进了尽头的一间内室。 “父王,我来看你了。” 汨罗在神龛前跪下,阴鸷的脸上流露出温柔和顺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自己跪坐的姿势,又小小地叫了一声:“父王?” 没有人回答他。帘幔里的小人偶咧嘴笑着,头歪向一边。过了很久,汨罗像终于意识到一样,眼睛里露出了失落。他急忙摸出什么,放在神龛前的小几上。 “看,父王!”汨罗又是激动又是惶恐,把手中的内脏送到木偶面前。“我把他杀掉了!一个魔族人!企图抢走我家人的魔族人!看看,我做得多么好,我是个乖孩子!” “我呸!”汨罗的神情忽然从小心翼翼骤转为暴怒和扭曲,“老疯子,你死了吧?哈哈哈哈哈,死了好啊,你留我在这鬼地方,独自受苦!我真羡慕你啊,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了,而我呢?人不人…鬼不鬼……人不人,鬼不鬼!” 他手脚并用,往前爬了两步,一把扯开那飞扬的纱帘。人偶笑而不语,眉目慈悲。 “我把你和你杀掉的,你觉得最肮脏最恶心的魔族缝在一起,让你们好好团聚啊。”汨罗指着外面,激动地喘着气,“真脏啊,看看你,你,你——” 他仰头狂笑起来,声震九霄,周遭案几上的杯盏装饰一起翻倒,叮叮当当落在地上。他笑得发抖,又失声痛哭起来。 “…相传紫极之父,鸫巍先王,当年为了一争神座,想方设法迎娶了魔界秋月公主,捏着半壁魔军的令符将三个兄弟赶尽杀绝,登基为帝。不出十个春秋,公主暴病而亡,鸫巍大恸,特意为她盖起一座地下冰宫,雕花镂柱,全都做成她最喜欢的样式。只是这冰宫从未有人找到过,就也有人说这是讹传。然而后来不知为何,他与魔界反目成仇,但凡抓到魔族就百般折磨残杀。嘿哟,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洛烟白站住了脚,继续听说书人讲下去。人界此时正是盛夏,人群三三两两地围在茶楼里,听得都入了迷。说书人却买了个关子,故意停住不说了。有的人按耐不住,问道:“后来呢?神界现在咋样啦?” 说书人嘿嘿一笑,捋着胡须道:“在下有些口喝了,讲不动啦!” 话音刚落,一道清冽的声音说道:“给老先生上两壶最好的老白茶,不用找钱了。” 金光自众人头顶一闪,惹来一阵低低的惊呼。店小二还没反应过来,手里便多了块黄灿灿的金条。他捧着金子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拔腿往茶馆里跑去:“上茶!快给贵客上茶!” 洛烟白倚窗而立,当下朝那人看去。楼下群众议论纷纷这人是什么来头,唯有说书人面不改色,仍旧笑眯眯地:“阁下出手如此阔绰,不知是想听些什么?” 那人略一思索道:“劳烦说说紫极与其亲传弟子蓝玉吧。” 说书人道:“鸫巍退隐后,其子紫极即位。在位二十八年未曾亲近过任何人,并且有传言说他患有恍惚之症,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或者对着空气讲话。性情也阴晴不定,有的人说他很温柔,有的人说他残暴无双。然而蓝玉却是他亲自从人界破格带回,在九天镜界不过历练了几年就受封神君,拜入紫极门下。虽说他确实天赋无双,但这样的宠爱未免太令人惊讶。” 洛烟白低了低头,眨去了眼中的泪水。他的思绪刹那间回到了七年前的十天镜界,一切都还安平的日子里。 偌大的镜花水月殿里群臣散去,显得十分寂寥。洛烟白边走,边想着要问老师的问题。他修习一本剑谱已久,但有一式始终不得要领,使出来僵硬古板。他正想着,忽然站住了脚。 面前,宫殿的一角里,汨罗蹲在地上,凝注着前方轻柔地讲着什么。一盏孤灯在他身后曳出细长的影子,他好像忽然变得很小、很孤单。他讲得很专注,连洛烟白来到他身边都没有察觉。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膝头上。 汨罗猛地一激灵,茫然若失地转头看着洛烟白。片刻,他才恢复了往日冷淡的神情,语气没什么起伏:“我肯定又在跟空气讲话,对吧?” 他猛然站起身来,退了两步:“你现在看到了。你也认为我是个疯子,是吧?” 洛烟白慢慢站起来,说道:“不是的,老师。” 他接着说:“我觉得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是件厉害的事。老师眼里的世界一直与别人不一样,一定给老师带来了很多麻烦。但是老师很厉害,这样也和别人一样生活着。您是特别的,不用为了自己的特别而感到羞愧。” 汨罗的眼睛微微睁大。他又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接着慌乱地跑了。 “等到养好了伤,我就立刻回去。”洛烟白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喃喃道。“老师…我愿意相信…你还有一分善良的本心。” 紫涧猛一挥刀,将银白霜雾驱散。他周身燃烧着暴戾的紫焰,连一双眼眸都泛出紫色。醉云拄着剑,微微喘息。他们打了五个昼夜,从山上打到山下,日出打到日落。二人身上都挂了彩,却神采依旧。 “帝尊说话我一向遵从,这次他嘱咐我不要和你对上,我却没有听。”醉云说道,“殿下,能和你过招,醉云也是不虚此生了。” 紫涧缓缓道:“你也清楚,你回了神界恐怕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醉云苦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