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答道,“她留话给你,让你不要动,她去与贵妃商议,看看此事是否有转圜余地。” 他见谢无恙不再挣扎着起身了,才转去那扇竹木屏风后。他端起放着青瓷茶具的木托盘,侍奉在谢无恙身侧,递了一盏热茶到他的手中。 谢无恙推开了。 氤氲的白雾里,他遍身都是凌乱的水汽,目光涣散,良久不语。那件绛纱袍无声地掉了下来,在乌木地板上折叠成一团。他就在这团华贵的绸缎间安静地倚坐。 他轻声说:“十一,我累了。” “殿下……” “一年,还有一年。”他闭上眼睛,“我要怎么做才能护得下那么多人?” “敬德五年,我那次发病……北司趁势而起,如珩被贬,老师被贬,还有那么多人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 “这次我只是睡了一日而已。”他低低地说,“倘若我昨日没贪睡,赶在那些人之前去一趟御史台……倘若我昨夜能坚持到见父皇一面……” “殿下……”洛十一低声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倏尔有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一个纤细美丽的身影停在乌木门前,以白皙漂亮的指节叩响门面。少女的声音轻轻地说:“谢无恙,你醒了吗?” 洛十一从偏门退下,谢无恙起身走上前。 缭绕而上的水汽里,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最后停在了门后。 他站在那扇门后抬起手,推开门就是他想见的女孩。 可是他忽然不敢动了。 他无声地垂眸笑了一下,收回了手,慢慢转身,背靠在门上,仰头闭上眼睛。 “你在那里吗?”她轻声问。 “嗯。”他轻声答。 簌簌的衣袍声响了一阵,接着是一个靠在门上的声音。 对面的女孩也没有推开门。 她背靠在门上,低着头,双手拢在身后,掌心轻轻贴着门面。 隔着一扇门,两人背靠着背,安静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此间寂静如许,星光如纱幔堆积在地面。 星星点点的莹尘越过那扇门,从细窄的木缝间透出,自她的头顶一粒粒落到他的肩头,在不远处的木地板上投出寥落的光影。 “谢无恙。”她又喊他。 “嗯。”他说。 “不怪你。”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在自责。这事全然不怪你,我知道你尽力了。” “抱歉。”他说。 “别道歉。”她摇摇头。 停了一下,她继续道:“我从蓬莱殿回来了。将军府被围了一天一夜。我小姑想了很多办法,但是都没有用……那个本来会帮她的人,并没有出手。” “她提前送走了我三兄,我又嫁给了你,所以她觉得一切也不算太糟糕……” “可是……” 她低低地说。 “可是……” “我好难过啊……” 他闭着眼睛,倾听她的声音。 她没有哭,她的声音很坚定又很倔强,有一种清脆而坚韧的质感。 可是他知道她真的很难过。 如果他此刻是祝子安,他一定会抱一抱她。 可是他此刻是谢无恙。 她不说话了。她靠在门上想了一会儿,慢慢直起身子,抱起裙角欲往回走。她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很多封信要回,很多文书要批阅。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她停步回身,看见那个人站在门后,一身雪白的单衣,发丝还在滴答淌水。 风吹落花缀满他的肩头,他的眉眼华贵又清寂,不似此间中人。 无数星星点点的光里,他忽然抱住了她。 满怀的衣袂落了一地,泼溅起如水银华。 “……谢无恙?” “……我在。” 作者有话说: 小满:叫我师姐。 小谢:? 小满:叫我江小满。 小谢:?? 小谢:(痛苦面具)江小满……你太坏了。 第59章 别动 ◎怀里。◎ 满地都是潋滟的星光。 纷扬的杏花落了一身, 似一场无边的雪。 姜葵在谢无恙的怀里抬起头,闻到他身上的草药味和檀香的气息,以及迷离的水汽。他的拥抱纯粹得不可思议, 如同一阵风那么轻, 安安静静地笼罩了她。 “谢无恙……” “嗯。” “多谢你……” 话没说完, 她开始哭。 眼泪无声淌过她的脸颊,掉了线的珍珠一样,沿着漂亮的下颌线往下坠。 她哭得很小声,低着头站得笔直, 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只有肩头在轻微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扶着她的脑袋, 让她轻轻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一粒又一粒,晶莹透亮的泪珠,自她的眼角滑落, 砸在他的衣袂间, “啪嗒”落成细碎的莹尘。 他的心即刻随着那个响声一道被掰碎了。 两个人在花树下站了很久, 任凭漫天星辰起落。他只是轻轻地抱着她, 似是一种无言的宽慰。她在他怀里小声啜泣,数不清的情绪漫过心上,被他无限地包容。 又过了很久, 她终于哭完了。 “谢无恙。” “嗯。” “多谢你。” “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 他松开手,低头看她:“你好点了么?” “嗯。好多了。” 她仍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睫羽上沾着泪珠。 他的手指微动了一下。 恰有一阵风过, 吹动他发丝间的水滴。 “啪嗒”一声, 水滴落在她的睫上,倏忽滑落下去。 她眨了下眼睛,这才发觉他全身湿透,大约是方从药浴里醒来。 “你……”她咬着唇,“当心着凉。” 她推着他进了偏殿里,催促他去换衣服。 听着窸窸窣窣的衣袍声,她抱着膝盖坐在屏风后,低头想着她的家人。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袍,在头上盖了一张白巾,慢慢地走出来,陪在她的身边坐下。 他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方白帕,她接过了却不拭泪,只是在手心攥成很小的一团。他的手指又微动了一下,仍旧不敢碰她,只能这样陪她坐着。 袅袅盘旋的雾气里,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他同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温和地坐着偏过脸看她,不说话亦无动作,只是长久地陪伴着。 “……十五日后处斩。” 她终于开了口,嗓音因为哭了太久而微微沙哑。 似有一柄极薄的小刀割过他的心上。 “还来得及。”他低声说,“我去见父皇,再去御史台,然后去大理寺……” “别说啦。”她疲倦地摇着头,“谢无恙,那是你父皇,你知道的。圣旨已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