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渡解释道, “身负剑痕之人, 寒气日渐入体,发作时如坠冰窟。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身负旧伤,在失血后新旧伤势一并发作。” “可他身上并没有剑痕?” “对。我也感到奇怪。”公羊渡不解道, “他受过剑伤, 身上却没有剑痕。” “他从未同我说过……”姜葵轻声说。 “他既然不曾说过, 少侠也请不要问了。”公羊渡作揖道,“我是他的友人,为他治伤而误知此事,定会为他保守秘密。” “他的伤势现下如何?”姜葵回揖。 “用了些药粉, 血已经止住了, 伤口也重新包扎了。”公羊渡答道, “不过他似乎损耗过大, 恐怕要昏睡许久,一时间无法醒转。” “公羊先生,可否再劳烦你一事?”姜葵抱袖。 “少侠请讲。”公羊渡颔首。 “可否托你送他到长乐坊, 见一位沈药师?”姜葵朝他长拜, “我身有要事,必须尽快离开……怕是要与他暂别于此了。” “此事不难,少侠不必行此大礼。”公羊渡扶起她, “我这次去长安也是谈生意, 本会去拜访他一趟。今日偶遇, 实是有缘。” “公羊先生出手相助,后学实在感激不尽。”她坚持行了礼,徐徐起身,“不知该如何答谢先生?” “不必答谢。”公羊渡笑道,“恐怕不久之后,我亦有求于你们了。” 两人在船头又简单寒暄了几句。片刻后,姜葵提了一盏小灯,探身进了船帘后,去看望昏睡的祝子安。 暖金的灯火里,榻上的人睡得沉静,一张苍白清隽的脸,睫羽低垂,唇线微抿,眉心紧蹙成一团,看得人心里疼起来。 “笨蛋祝子安,”他身边的少女轻轻地说,“你好好睡一觉吧,别忧心忡忡的了。我很快就去追将军府,等护送他们到了蓝关,就回长安来看你。” 她伸出手,指尖擦过他的眉间,抚平了他紧蹙的眉。 恍惚间,他在昏睡中听见了她的声音,低低地咳嗽着应了一个“嗯”字,复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次他彻底睡着了,眉眼放松下来,睡颜安然静谧。 “你瞒了我好多事。”她看着他,“你这个人真的很烦啊,藏着那么多秘密不告诉我。等你醒来了,我必定要揍你。” “还有,”她低声说,“我心底里面……其实是知道的。” 她俯身下去,贴近他的脸,指尖从他的眉骨一寸寸划下去,经过他的鼻梁、他的唇线、他的下颌,停在他的锁骨中央。 他冰冷的体温令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连同她的睫羽和发梢都在颤抖。 她很慢地闭了一下眼睛,从面前的人身上看清另一个人的影子。她的唇瓣翕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一句什么,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长安见。”最后她轻声说。 她掀开船帘走出去,在船头握紧她的枪。 - “又失败了?” 铜钱与木桌碰撞,发出“啪”的一响。 宫城北边的废弃偏殿里,内侍监余照恩一身黑袍,抱袖立在屏风前。 屏风后的黑檀木长桌上,黑发的年轻人散漫地坐着,无聊地抛着一枚梅花形铜钱。他已经连抛了四次,每一次铜钱坠落,都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又是那位蒲柳先生。”余公公沙哑地说,“他是和太子妃一同出现的。” “此人不是宫廷中人,却插手了朝堂之事。”年轻人淡淡道,“而且此人与太子妃关系匪浅。” “据他所言,他在平康坊与我们结仇,我们要杀的人,他便一定要救,故而相助将军府。”余公公缓缓道,“他这次出手没有动用江湖关系,似乎只是出于与太子妃的私交。” 年轻人低笑一声:“你信么?” 他随手又抛起了铜钱,目光追随着铜钱坠落的弧线,“此人的身份还要继续查,不过此事无甚要紧,不必耗费太多精力。另有一件大事……” “啪”的一声,铜钱坠落,他的眼神逐渐凌厉。 “请余公公告知岐王……找到了对皇太子下手的绝好机会。” “这么快?”余公公诧异。 “听闻淮西雪灾,漕运不顺,天子有意遣储君东行,前往东都洛阳监国,届时乘船离开长安。”年轻人把玩着铜钱,“下月船从曲江出发,那里很适合杀人。” 余公公桀桀笑起来:“待到圣上的诏书发出,老臣亲自去东宫传旨。” “但愿岐王的行动速度够快。”年轻人低低地笑着,“年关将至,丧钟会响在年前吧?” 铜钱最后一次抛起,“啪”地震起桌上灰尘。 年轻人低头看了一眼,唇角淡淡噙着笑。 “大吉。” - 姜葵回到长安时,已是季冬时节。 黄昏的霞光里,她在城门口落马,抱起白麻布包裹,转去了长乐坊。 袅袅的烟火气中,她笃笃敲开一扇乌木小门,开门的人是小尘。这位清瘦的小少年看见姜葵,很懂事地说道:“江少侠,祝公子不在这里。” “他不曾来找沈药师吗?” “他来过。公羊先生送他来的。”小尘回答,“那是仲冬时候的事了。当时他住过几日,后来就走了。” “他……状况还好吗?” “我也不大清楚。”小尘摇头,“他一直关在屋子里。我没见过他,只帮忙煮过药。” 姜葵同小尘道过别,又去了东角楼巷。说书先生柳清河打着呵欠开了门,看见姜葵就说:“蒲柳先生不在。” “他可曾来过?” “来过一趟。整理了一些文书,算了一遍账本。”柳清河回答,“不过是月初的事了,他近几日都没有来过。” “他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柳清河想了想,“他刚回来的时候,仿佛抱怨了几句,出一趟门花出去不少银子。” 姜葵同柳清河道过谢,站在书坊门口,望见了不远处的裁缝铺子,顶上的阁楼半敞开着窗。 她犹豫了一下,弯身钻进了那家铺子,踩着方木台阶上了阁楼。 楼梯尽头,漆木小门上还挂着旧时的对联,等到年关时就要换新了。推开门,房间里空空荡荡,案几上摊开着书册,博古架上堆着茶具,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你好久没来这里了。”她轻声说,“你这个大骗子。” 她轻轻合上了窗,把那几卷书收拢在案上,转身出了门。 晚风里,她在屋檐之间上下起落,沿着一条秘密的路径赶往东宫。 她急着见一个人,同他确认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在她心底里,想了很多遍的事。 她翻窗进了寝殿。床边案几上点着一盏琉璃灯,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整座宫室。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