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他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她低声说,“我一直知道的。” 她朝沈药师行过礼,推开门出去了。 夜里又下起了雪,簌簌落满琉璃瓦上,覆盖一层又一层雪白。她先去东宫药藏局取了煮好的药,转身又去了热雾腾腾的偏殿。 殿里的人坐在檀木书案前,低头忙着什么。他披着一件狐裘,膝间铺着兽毛毯子,身边围了一圈炭盆,融融的火光映得他的周身仿佛有暖意。 身后的少女怕打扰他,蹑手蹑脚地走近了,从他的头顶上方往下看去。 他在摆弄两块桃木板。他一手压在桃木上,另一手执着支笔,在两块木板上各画了一个气势汹汹的门神,分别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 那是新年压邪驱鬼的神。 他专心画着,一笔一划,郑重认真。 “你在画桃符?”她笑着问。 “嗯。” 他早听出是她来了,头也不抬地忙着,“你不是说想好好过年吗?” “你记得啊。” “记得。”他点头,轻轻吹干了桃符上的墨迹,“每个殿室都要换桃符、挂春幡。雪灯的事我已经托顾詹事去办了,明日就在宫里点满灯。” “含元殿的宫宴我就不去了,我还想装几天病。”他稍稍打了个呵欠,“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可以躲开一次。” 他小声抱怨:“尤其是元日的朝会,忙得连饭都吃不上。” “你打算装病到哪一日?”她转身坐在他对面,托起腮看着他。 “元宵之前。”他想了想,“元宵有雪宴。那个时机正好。” 他打着呵欠,“在此之前,让我多睡一会儿。” “喝药。”她端药给他,看着他一勺勺饮下。 他喝药的姿势极为娴熟,轻握着瓷勺一口口饮着,速度十分缓慢,几乎像在慢条斯理地饮茶。这种喝法能让药效发挥到最大。 她心里轻轻地抽痛了一下。 “你其实真是个很懒的人。”她换了话题。 “是啊。”他饮尽了药,歪着头想了想,“我的梦想其实是在华山下放牛。” 她望向他,笑起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皇太子?” 然后她从袖子里摸出一粒小糖丸,塞到他的口中,看着他慢慢含在齿间。 “夫人,”他说,“你近日真的好喜欢给我塞糖。” “你的药太苦了。”她想了想,解释道,“我心肠好嘛。” “你真好。”他打着呵欠点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姜葵拉了一张书案坐在他身边,抱起一沓未处理的文簿放在案上,从他那一侧的笔架上取了支笔,低着头忙碌起来。 炭盆里偶尔打出一个火星,殿外有扑簌簌的雪响。长久的寂静里,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烛光勾勒出他们的身影,描画着一层微金的边。 药效上来以后,谢无恙渐渐又困了。他搁下画好的桃符,侧过脸看向身边的少女,问她:“我们去睡觉好不好?” “嗯?”她仍写着字,“你今日居然会先提出来。” 两人已经习惯了在一张床上就寝。谢无恙在东宫装病的这些日子,两人每天并肩坐在书案前各忙各的,夜深后一同回到寝殿入睡。谢无恙每日都处理不完政事,总是姜葵催着他去睡觉。 他认真道:“夫人,明日是除夕,我装病不去宫宴,你要独自应酬许久,必定会十分辛苦。今晚你早些歇息吧。” “我不困。”她又取了一卷文簿,“你先回寝殿吧。” 他叹了口气,低头想了想,忽然去拉她,“夫人,我困了。” 她转过脸。他歪起脑袋,稍稍仰起下颌,满含倦意地看她。烛火映在他的面庞上,微卷的睫羽上落着光,星星点点地闪烁。 他这个样子看她,她总是拒绝不了。 “好吧。”她搁了笔,“我陪你睡觉。” 他拉着她起身,一路上踩着簌簌作响的积雪。 “你知不知道有人说你是狐狸变的?”路上她问。 “嗯?”他愣了下,“谁说的?” “不告诉你。”她笑了起来,推着他进了寝殿里。 - 翌日清晨,厚雪堆积在屋顶上,鸟雀在庭院里啼鸣。 姜葵醒来的时候,谢无恙还在身边睡着。阳光垂落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的面庞如玉石琢成。 她用手掌贴了贴他的脸颊,试探了一下他的体温。然后她探过身,替他掖好被子,再轻手轻脚地起身梳洗。 她忙了半日东宫庶务,午后换上繁复的宫裙,挽了满头金簪,乘坐小轿前往含元殿赴宴。皇太子落水受伤之事在宫里宫外传了个遍,这日宫宴上有数不清的官员来探东宫的情况,她一一地应酬下来,话里话外密不透风。 忙到宫宴结束时,霞光已尽,繁星依天。 她提起裙摆从小轿上走下来,粲然灯火蓦然映入眼帘。 东宫里点满了雪灯。莹白洁净的琉璃灯一盏又一盏地铺满绵长的宫道,缀上覆雪的屋顶,挂在结霜的树梢上。盛大的宫殿群里,满座灯火摇曳灿烂,映照着一庭的雪色。 殿门上挂着一对桃符,画上的一对小神气势汹汹,眉目生动。 她抱起满怀的裙摆,踩过簌簌的细雪,在灯火里跑去见那个人。 “谢康!”她喊他。 她推开偏殿的门,汩汩的水汽涌出,里面没有人。她转往他以前常待的西厢殿,殿内亮着灯,却不见人影。她又去了寝殿里,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那个人仍不在。 “他不在。” 庭院里走出一名白衣小厮,对她躬身行礼,“每年这时候他都不在东宫。” “他去了哪里?”姜葵微微一愣。 “东角楼巷。每年除夕夜,他都喜欢去阁楼里,独自待一会儿。” 洛十一低声道,“元日是他的生辰。” “……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怪不得。”姜葵轻声说。 每到除夕的时候,他都心情不好。 “我去那里找他。”她坐在镜前,摘去了满头金簪步摇,只留了一枚红玉簪插在发间,“我说过了要陪他过年。” - 东角楼巷,灯火煌煌。 裁缝铺子上的阁楼里开着小窗,歌舞百戏之声从楼下遥遥地飘上来,伴着人家的炊烟气与热腾腾的饭香味,以及偶尔坠落的几粒雪籽。 阁楼里的人倚坐在窗边,提了一壶热酒,静静地自饮自酌。 他衣衫单薄,只留了一件素白中单,身形淡得仿佛一抹霜雪。他的一半侧脸映在灯火里,一半隐在阴影下,使得他的眉眼沉寂,轮廓分明。 他低垂眼眸,往下看望去。长街上的灯火犹如烛龙衔光,忽忽煌煌。 笃笃的叩门声倏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