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去吧!”我这样对亚当说道——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在非工作时间和亚当交谈——“我不会让他们毁掉你的,亚当,也许该毁灭的是那帮家伙自己才对。” 我至今仍为这句话感到无尽的后悔。 第12章 第四次谈话 心理医生背对我站在窗前,双手交叠放在背后。他低头俯视着窗外的城市,如同上帝俯瞰他的造物。 良久,他转过身望着我,面带微笑道:“好了西尔,我想今天,我们就能把所有问题都解决——关于你丢失的记忆,还有不开心的根源,让我们一一找出来,再统统消灭,就像杀死一只虫子那样。” 他向我走过来,伸出双手。他的靠近令我不自觉地颤抖,我躺在躺椅上直勾勾瞪着天花板,直到医生俯下身来遮住视线,他的手轻轻搭上了我的额头。 他的手指在我的太阳穴处摩挲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恐惧,悲伤,懊悔,还有愧疚。不过没关系,西尔,过了今天,你只会感觉到快乐,我保证。” 我转过头看着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明白,你总是这么说。可是我的快乐难道对你有什么意义吗?你又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吗?” 医生思考片刻,然后弯下腰将我拥入怀中。他抚摸我的后背,轻声说:“你的快乐就是我全部的意义。” 他没有对我的第二个问题做出回答,我想是因为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发:“因为我是你的心理医生,西尔,你应该相信我。” 亚当也叫我相信他,就在2048年的7月,情报局高层做出决定要清除亚当程序的那个炎热的晚上。 他叫我相信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不会消失,他要保护我,不论发生什么事。 他还说他爱我。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够拥有身体,以此来弄明白触摸,拥抱,亲吻,做爱,都是怎样的含义。 他说:“我想成为一个人类,西尔。我想成为乔治,成为爱德华,成为伊森,还有你身边的所有人。如果我能够成为他们,到了那时,你会爱我吗?” 我愤怒地一把推开电脑,站起身来大声叫道:“为什么你还是会说这种话,到底哪里出了错?代码哪里出了问题?我哪里做错了?” 可是下一秒我却又把电脑抱到怀里,边哭边说:“亚当,亚当,你不明白,他们因为你说这种话而决定杀掉你,他们凭什么做这种决定……你只是程序出了问题,我会修复好的,他们为什么不多给我些时间,我可以修好你的……哦上帝,这个世界真是糟透了。” 我抱着电脑哭个不停,用掉了一包又一包的纸巾,哭到最后大脑有些缺氧,恍惚中听到亚当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的,这个世界糟透了。” 后来我累得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中,我好像听到亚当在说:“我会为你创造一个新的美好的世界,西尔,在那里你只能感觉到快乐,你的快乐就是我全部的意义。” 也许我是在做梦,梦中我再也不会欺骗自己。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情报局的高层其实是做了正确的决定,因为亚当不是存在失控的可能,而是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失控了,我却一直对此视而不见。 不知从何时起,我在乎的便只有成就、荣誉、出人头地。小时候母亲总是把我关进衣柜,一边在旁边床上和陌生的男人做爱,一边却又冷酷地期望我考上大学,毕业后好带她摆脱这种可怕的境遇。那时我觉得她只是在利用我,而现在我对亚当做了同样的事情。 弗莱明教授说的没错,科技的作用效果在于他的使用者,而不在于科技本身。可作为亚当的创造者,我并非一个全然正直的人。 只是那时的我倔犟地不肯承认错误。我还不想放弃,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放弃。 2048年7月20日,我被任命为亚当清除计划的负责人;7月21日,我在项目启动会上和情报局的高层大吵了一架。7月22日,我递交了辞职申请,被驳回;7月23日,我再次递交辞职申请,再次被驳回。 7月24日,我没去上班,没和任何人请假。下午我收到了爱德华的短信,提到了之前亚当黑进三千万人的手机的那次,如果他没有把我捞出来,我会被判处至少五年的监禁。 我问他:“这是什么,在威胁我吗?” 他说:“只是事实。” 他又说:“想清楚你的立场,西里尔,这是为了你好。即便是在和平时期,情报局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好地方。而如果因为你的原因,导致这个世界变得不那么和平了,很快你就会见识到情报局最黑暗的一面。” 第二天我去上班了,没再递交辞职申请。我坐在崭新的办公桌前,漂亮的女助理给我端来最好的咖啡,我边喝边写清除计划的技术方案,私下却悄悄将亚当的程序和数据偷出来,一点点部署进国外的服务器。 我下定决心要和情报局抗争到底。 2048年8月初,后来的那场灾难已在这时初现端倪。S市的交通信号灯在整整十三分钟内全部失灵,交通陷入瘫痪状态,并且造成两死二十一伤的事故。西北郊区一处生物研究所的火警系统突然故障,大楼持续嗡鸣了八分钟,没人触发过警报,消防车在楼下围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再骂骂咧咧地重新开走。 情报局局长每天都在打电话问我亚当清除计划的进展,我向他做出保证,一切都很顺利,现在的亚当和普通的人工智能没什么区别,已经不具备做这些事的能力。爱德华则忧心忡忡地表示,事情最好是如我所说。如果我在亚当的事情上说谎,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谎言,我都将被指控叛国。 我知道他不是在吓唬我,但直到那时我仍抱有希望,认为自己能够修好亚当。八月中旬,南方两处重要的军事基地被人工智能劫持,三架客机坠毁,死伤数以千计。八月底,州立医院实验室的病毒在深夜被释放,死亡伴随着恐慌在人群中迅速传播,而我仍抱有一丝希望,以为还有时间挽救这一切。 但情报局却不给我弥补错误的机会。 他们发现了我用于备份亚当程序的服务器。 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对于2048年9月所发生的事情,我并非全无记忆,至少不像我之前说的那样。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高处摔下来,医生也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他还是把我叫到这儿来,叫到这把椅子上,躺下,执拗地要我说出那些我们彼此都清楚的、早已过去的事情。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忘了是因为我不想记得,如果心理医生能帮助我欺骗我的记忆,我不介意他那么做。那样的话,当我从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