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孟琅想,什么时候,他和阿块变得亲密起来了?以至于他想到最后要杀死他,竟然开始感到抗拒。是从起名字开始吗?是从把他挖出泥浆开始吗?还是从看到那条青筋时开始的?什么时候,阿块在他这里成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该被诛灭的恶鬼呢?
道长会伤心吗?阿块想,他对死其实没有什么想法,活了这么久,他早就无所谓生死了。被埋在冰雪下的那段时间,游荡在荒野的那段时间,在古战场厮杀的那段时间,他无数次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现在,他知道自己要死后却突然愤怒起来。
他并不是愤怒于自己必须死去,而是愤怒于他将忘记过去经历的一切,与他漫长人生中所经历的毫不相同的一切。这感觉就像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一样。但是道长说他会伤心时,他突然又不生气了。
原来没有被抢走啊。他想,就算他死了,道长还是会记得他,会来找他的。
孟琅放任阿块的沉默,他觉得阿块的心情现在一定很糟。要是他不必杀了他就好了,可他是青煞。哪怕他是别的鬼也好,可他是青煞。
但孟琅还是觉得有些难过。不该给他起名字的啊,他想。要是一开始杀了他就好了。
“道长。”阿块忽然说,“是不是要找到头,你才会杀我?”
“是。”
“那眼睛你也会帮我找回来吗?”
“是。”
“太好了。”阿块忽然松了口气,“那我死之前,就能知道你长什么样了。你杀了我之后,一定要来找我。”
孟琅愣愣地望着他,在夜明珠微弱的光照下,他看到兔子面具上下摇晃着,好似雀跃。他猛地转过头,心像被刺扎了一样。
到时候,他真能下得去手吗?
他急匆匆地站起来,说:“我们继续找出口吧。”
孟琅最后在棺材正上方找到了出口,他们爬出去后,发现自己来到了第三间墓室。奇怪的是,这条甬道并不需要石钥。
他们从第三间墓室原路返回,却发现毛僵挖出的那条隧道被彻底堵住了,这准是那头僵尸干的好事。两人在墓室大门前站了好一会,决定沿着墓室原本的那条宽敞的墓道走走看。
路上,孟琅说:“一般来说,这种墓道尽头都有门,只是那门肯定封死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把它劈开。”
墓道的尽头果然是一扇石门,门前两尊镇墓兽,寻常墓穴的门都向外开,力图将盗墓者挡在门外,而这扇门却向内紧闭,力图将墓中的人永远囚禁。门上贴着张牙舞爪的黄符,挂着一把黄铜大锁,原来,这里才是真正需要石钥的地方。
孟琅开门时,心情颇为复杂。那些工匠准备好了密道,准备好了钥匙,却没想到他们会被捆住双手扔下竖井,最终还是没能推开墓穴的大门。
门开了,孟琅闻到了湿润的气息,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原来,墓门在一个山洞里。这山洞不长,但很窄,洞口被厚厚的藤蔓遮的严严实实。孟琅掀开藤蔓时,看到了半边赤橙的天空。已是黄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