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围绕在大人身旁追逐嬉闹,街道两旁飘来食物的香气,小贩推着瓜果叫卖。 文煦之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如同一位再寻常不过的老人。 人们与他擦肩而过,无人知晓这位雪鬓霜鬟的老者过去的风采。 ——他曾经于朝堂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近一个时辰,毫无顾忌地指点江山,直至忘乎所以。 可他如今老了,步伐已经不再稳健,连眼神都开始变得浑浊。 文煦之从车水马龙之处慢慢走入幽静小巷,如同他陪伴着皇朝,从鼎盛一步步迈向衰败。 周围渐渐没有了人影,文煦之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这条路,沈明泽刚刚当上丞相,传出“奸臣”名号时,他曾经走过一次。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怀疑自己。 虽说文煦之桃李满天下,但他真正意义上收下的弟子不多。 他教过先帝的九位皇子,八个不得善终,一个荒淫无道。 之后又多了一个沈明泽,原本也是赤忱正义的少年郎,如今却作恶多端。 文煦之经常想,到底是他一开始就看错了人?还是他作为老师,教坏了人? 记忆中这条路似乎很长,但今天他却好像没走多久。 文煦之停下脚步,抬头看见丞相府隐在晦暗中的牌匾。 这倒是没有想到。 ——外面的街道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丞相府的大门外却只挂着一只闪着微弱烛光的灯笼。 一条小巷,好似分割开了天堂地狱。 他上前,敲响了大门。 * 与此同时,祁恒等人正在山林里安营扎寨。 临西郡偏远,路上花费的时间长,更何况易淮还专带着他们绕远路。 如今世道,山上别的东西不多,就山贼多。 他们这七天已经打下了七个寨子,收获颇多。 估计等走到临西郡,赈灾需要的款项就能凑齐了。 易淮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个小团体中获得了尊重。 用他制定的计策,总是能很快速地结束战斗,而且几乎不会有伤亡。 但令小团体苦恼的是,主君和军师关系好像不太好,一直在冷战! 准确的说,是易淮单方面地和祁恒冷战。 祁恒觉得这样不行,误会一定要解决,不然只会越积越深。 他打算今晚,找个机会和易淮聊聊。 --------------------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摘自《孟子·尽心章句上·第四十二节 》 有小天使发现这一章的小标题不一样了吗! 给文国公的排面~ 取自: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文天祥《扬子江》) 第12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2) 山林行军,一切从简。 易淮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他席地坐在篝火旁,对着火光皱眉观察地图。 祁恒吩咐侍卫到远一点的地方巡逻,以免打扰到他和易淮。 侍卫领命走远。 易淮听到动静抬眼,便看见祁恒走到了面前。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打算换个位置。 “易先生。”祁恒的声音不带一丝负面情绪,十分诚恳。 显然并不介意易淮几天来的“冒犯”。 那天易淮拂袖离去之后不久,祁恒把宁景焕劝回了京城,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冲动行事。 等到祁恒空出手来打算去寻找易淮的时候,就听说他已经回到了队伍。 自那之后,易淮对祁恒的态度总是人前恭敬有余,人后爱答不理。 他依然会替他出谋划策,会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但不肯与他多说一句话。 祁恒到现在都不明白,易淮对他的气到底从何而来? 祁恒快步上前,拦住易淮:“先生何故对我疏离至此?即便是罪犯,也要告诉他犯了什么罪,不是吗?” 易淮讥讽地勾了勾嘴角,“殿下不必担忧,我不会背叛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先生为何愿意为我效力,却不愿与我交好?”祁恒问。 如果当真这么不喜欢他,最开始又何必选择他? 易淮抬头,目光悠远:“我答应过一个人,会辅佐你,创造一个盛世。”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因而让祁恒错过了语气中的虔诚。 “谁?”祁恒逼问。 易淮平静地说:“是谁不重要,殿下只要知道,我不可能对他失约,这便够了。” ……怎么可能不重要?! 祁恒难以接受。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易淮的忠诚,可他的确不曾料到,这份忠诚是对于另一个人的。 祁恒把易淮当做是自己除景焕之外的另一个至交好友,他认为易淮会选择他,是因为他们俩人彼此欣赏。 ……原来不是吗? 原来他以为的并肩作战,只是易淮领命而来,做一件他并不愿意的事情? “是谁?”祁恒不死心地问。 “如果我命令你告诉我呢?我是你择定的主君不是吗?你难道要违抗命令?” 易淮觉得他说的话十分好笑,于是他当真笑出声来:“殿下,威胁人不是这样威胁的,如果你想从某个人的嘴里知道某些内容,你得先让他害怕,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处于弱势。” “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攻心,但如果你所掌握的资料不足,就比如现在,你不知道要怎么击溃我的防线,刑罚也不失为一个好手段。” 易淮教的十分认真。 于是祁恒想,他对那人,还真是忠心耿耿。 “我不问了,但是先生,我能不能知道,”祁恒长顿了顿,“你被迫留在我身边帮我,会不会觉得委屈?我让先生难受了吗?” 祁恒希望这是一个否定的答复。 他不想强迫任何人。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需要易淮,很需要。 易淮想了想,缓缓地说:“最开始,我是挺欣赏殿下的,当时觉得,其实效忠你也不错。” 他笑了笑,“可是后来,我遇到了值得我一生追随的人。与他相比,殿下,你差的太远了。” “……那就好,”祁恒自尊心受挫,但还是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易淮收回笑容,看向他,面无表情:“是的,我现在的确很讨厌你。” 然后从他身旁绕过,离开了。 * 而此时的京城。 沈明泽听说文煦之前来拜访,亲自打开大门迎接。 “国公大人,本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勿怪。”沈明泽故作热情地道,脸上的笑容是肉眼可见的虚伪。 文煦之疲惫地同他客套:“冒昧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