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笺步履缓慢,背脊挺的很直。风穿过回廊,扬起他墨黑的长发。 进屋后,他并未像往常一样,而是坐在桌边点燃一盏灯。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需要灯了。 火苗微弱,几乎被冷凝的夜吞噬温度,宴云笺伸手,慢慢靠近。 火舌安静舔舐他掌心,燎进骨血,亘古坚冰化作融融雪水无外乎如此温度。 从冰冷,到温热,再到滚烫。 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这一生,有很多要舍弃的东西。 到临头时,再不舍,也得弃。 他从未迟疑过。 想在这杀人无锋的地狱中活下来,聪慧不够,要清醒。 他一向清醒。 能让他使一些手段才能清醒头脑的,这是第一次。 宴云笺将火光握在手心。 不然他走不出这一晚。 有些萌芽,有了水分,有了日光,就算用手死死捂住,也会从指缝中开出一朵花来。 铭心刻骨,永志不忘。 但这样不行。 他怎么配。 宴云笺面容平静,缓缓合拢手指,将掌心烫伤握进拳里。 既已察觉此心,就应好好约束自己,再任其发展,那可真是—— 恩将仇报了。 第22章 百尺丹心(一) 姜眠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了。 身上盖着轻软舒适的棉被,边角都紧紧实实掖在脖颈处。姜眠微微侧身,蜷缩起身体。 心脏有一种熟悉的窒闷感,但不严重,只是这种感觉令她有些恐慌。 “系统……你还在吗?”姜眠试探问,“不是说我的身体在这里会很健康?为什么我心脏不舒服?” 她的问题毫无回应,系统又一次彻底消失。 姜眠缓了一会儿,感觉症状轻了许多,揉着太阳穴坐起。 别自己吓自己,说不定只是落水的缘故,谁都会不舒服的。 想起落水,姜眠不由思索下去。 当时在水中,只知道外面极乱,最后会昏迷完全是因为冻的。但意识模糊的时候,她感觉有一人靠近,将自己捞了出来。 ……对了,宴云笺有没有成功见到他娘亲啊? 由于早就提前踩好点,她暗暗选了几处隐蔽不易被发现,水又较浅的地方,躲起来为宴云笺拖延时间。 姜眠咬着下唇想:宴云笺是个谨慎稳妥的人,如果没有把握,他没有贸然进晴和宫也没事,她再想其他办法帮他就是。这个计划不可控的地方确实很多,也难为他,不过,倒有点意外收获。 早在五皇子薨逝那几日,她就默默盘算这一出苦肉计了——皇帝想把她永远留在宫中,没了五皇子这个借口,他这份心思也不会歇,总会找其他办法。 她不想做棋子,更不想做一枚牵制他人的棋子。 思来想去,只有让皇上和太后自己先没脸提这一茬,比如,他们照顾不周。 原本想赶在姜重山进京之日实行这计划,将效果最大化,但为了帮宴云笺,姜眠将整个计划改了改,提前用上。却不想那一天刚好碰见八公主,几番挑衅,她果然上钩。 这一来,对她也很有好处。 姜眠双手抱着膝盖,歪头想了一会,索性伸手掀开床帐,想去打听下宴云笺的情况。 刚向外看一眼,姜眠茫然一怔。 这是哪儿? 不是宫里她住的寝殿啊。 “你慢些,别把药洒了。” 正疑惑间,忽听外边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 立刻地,另一年轻男音无奈笑道:“孩儿都多大了,这种事还做不好么。” “嗯,别顾说话,看路。” 这、这声音…… 姜眠倏然睁大双眼,慌慌张张下床,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下地向外跑。 一把推开门,直接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阿眠?”姜重山听见屋里动静,却没想到女儿忽然不管不顾冲出来,忙将她抱在怀里。 向下一看,她衣衫单薄,鞋也没穿,人呆愣愣的,正不敢置信仰头望他。 那目光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心上,姜重山一把将女儿抱起来,抱小孩的手势,让她双手环在自己脖子上。 “阿眠,怎么了?不穿鞋就跑出来,才刚刚退烧,再冻着可怎么好?” 他快步向屋里走,将女儿放在床上,用棉被仔仔细细裹好。 他的手宽大而粗糙,捏着被子显得笨拙又小心:“阿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姜眠整个人都傻了,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面前熟悉至极的高大身影,嘴唇翕动半晌,忽然仰头“哇”地一声哭了: “你、你是……” 你是我爸爸么? 她嗫嚅,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见她大哭,姜重山眼眶陡然一红:“阿眠,我是爹爹啊,你不认得爹爹了吗?” 爹爹。 不是爸爸来了,他是这个时代的姜重山,那个和爸爸重名的人。 可是,为什么他和爸爸的长相一模一样?鼻梁上那颗痣的位置,和下巴上细小伤疤的走势都丝毫不差? 他的语气,他的神色,全天下再无第二个人会如此了。 姜眠屏住呼吸,试探着伸出手,她以为她只是跨越千年时光拥有第二次生命,虽然有了健康身体,但也有遗憾,她将爸爸妈妈封存在心里,对这里的父母并无太大期待。 但现在……上苍竟如此厚爱她吗? 姜重山毫不迟疑握住姜眠的小手,试探地将她揽在怀中,见她没有抗拒,才轻轻拍抚:“阿眠,爹爹以后不会走了,永远在你身边。你别生气,别不认爹爹好吗?” 他语气含着小心翼翼,姜眠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一旁姜行峥将手中托盘放下,温声道:“妹妹乖,那快唤一声爹爹啊。” 姜眠转头去看,唤她妹妹,这人定是姜行峥了。 她刚刚才将历史翻过一遍,但凡涉猎,都认真记下。姜重山之子姜行峥早年被流矢伤了筋脉,拿不得刀枪,只在父亲身边辅佐兵策,看起来有几分书卷气。 对上目光,姜行峥笑了,与姜重山道,“阿眠真乖,哪会不认父兄,我看是太过欢喜,才看着呆呆的。” 姜重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正想说什么,忽听姜眠唤了句:“……爹爹。” 他惊喜垂眸:“阿眠,你肯叫爹爹了。” 怎么不肯?姜眠仰头望他,不舍得挪开目光:“我刚才是太高兴了,才没有反应过来。” 姜行峥道:“还有大哥呢。” 从前自己是独生女没有哥哥,但这位哥哥温润如玉,气度清雅,姜眠很有好感。 “大哥。” 父子俩俱是笑了,尤其姜重山,他眉目舒展安慰喜悦的模样,让姜眠心里酸涩发紧,就这么望着他。 姜重